第九章 縱行潼關道(上)(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24 字 2020-08-30

離鄉的前兩日,韓岡還收到了種建中的一封信。上面說他今科也要去京城參加考試。想來他會住在擔任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的種諤府上,到了東京之後,應該很容易就找到他。倒不像張載前面提到的幾個,諾大的東京城,百萬人口之眾,沒一點明確的線索,根本找不到人。

聽到韓岡提起種建中,張載沉吟了一下。

「是字彝叔的吧?」他還記得種建中這個學生。種諤的侄兒這一身份不提,幾次春來射柳,總是排第一的弟子,印象總不會不深,「他的學問還有待磨練,怎么這么早就去了?」

「彝叔考得不是進士,而是明法一科。」韓岡為種建中解釋道,「他本來就已經有官身了,不過他還是想轉為文官,需要考個出身。」。

舊時科舉,進士考詩賦,明經靠經義。現在進士也考起了經義,理所當然科目中便再無明經,而是改成了明法,考律令斷案。這也是王安石為了讓刑名專業化而進行科舉改革——因為不熟悉律令,被胥吏所欺的官員數不勝數。

盡管選人轉京官,一般都是要考斷案和律令,以防止新進京官擔任知縣一級的親民官時,無法勝任這等重要的職位。不過條貫雖好,卻架不住當事者不去遵守。

審官東院一般不會再這一項考試上卡人——選人能轉官,背後無一例外都站著路一級的高官顯宦,沒事誰敢得罪他們——最後轉官出來的官員,還是要被衙門中的胥吏欺瞞。

王安石想改變這樣的現狀,所以便有了明法科。

只是雖說進士科改以經義取士,對陝西等北方士子來說,是個利好的舉措。但明經科取消,以明法科代替,對北方士子而言,卻是不折不扣的壞消息。

「明法科。」張載搖頭嘆了口氣,「玉昆你去考進士,今科上榜的應該能見到不少同鄉。只是……」

韓岡知道張載想說什么,接過話頭道:「只是如果將明經科也算進來的話,論起整體取士的數量,今科能進學的陝西士子很有可能會減少不少。」

世人皆知,論起經義,北方士子與南方士子的差距,要遠遠小於詩賦。可輪到刑名之道上,北方人仍是遠遠比不上南方。

相對於向來對衙門遠避為宜的北人,南方人就不怎么怕去衙門里打官司。尤其是江西人,好訟那是天下聞名的。市井中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就會拉拉扯扯的到衙門中要求評理,讓縣官們不勝其擾。

而且江西鄉里村學中,教授的課本往往不是《論語》,而是《鄧思賢》這樣的教人如何打官司的律訟書。靠著風土人情的熏陶,江西連十歲小兒都能在衙門上侃侃而談,讓縣官下不了台來。

「南人好訟,北人難及。好訟之地,其民往往好辯。遇事偶不合,便執之而喋喋不休,必欲使人雌伏而甘心。」張載邊說邊搖頭。

韓岡記得張載貌似並沒有在江西任過職,而且看他老師的神色,似是意有所指……聽起來,多半是在說王安石。

王安石的確有這個毛病,早兩年,天子和他意見相左時,都是天子敗下陣來。

但張載並不是在指責王安石,而應是想起了舊事在感嘆而已。既然沒有明言,韓岡便半開玩笑的說:「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能在江西好生切磋琢磨一番,天下州縣都能去了。」

韓岡歪用詩經里的文字,讓張載為之一笑。

他這個弟子的確會說話,而且不是圓滑油滑的那種,言辭行事中,年輕人的銳氣並不缺。張載不由得想起當年去向范仲淹上書時的自己。

但這個學生,可比自家當年強多了。

一番酒後,韓岡向張載行過禮,便出門上馬,告辭遠去。

路邊田地,阡陌縱橫如井字。世間多有贊著周時井田,復古之說,二程、安石皆有言及,但眾家學派,也只有張載將之踐行。

重實證,輕言語,這便是關學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