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波瀾因風起(上)(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44 字 2020-08-30

但凡有點眼光的官員,都不會說韓岡的文章不如葉濤。韓岡在文中表現出來的見識和才干,足以讓他這等老於事功的宰輔感到驚艷。也就是那些個讀書讀到傻的措大,才會以為韓岡的文章當不起前十名的資格。而自己的兒子還附和著這種說法,當真糊塗!

收拾心情,富弼搖了搖頭:「這份卷子寫得好得很,文字稍強一些,就夠資格爭狀元了。」

「……這篇文章真的有這么好?」

富紹庭還是不敢相信,小聲問著。他才學再不濟,但作為宰相的兒子,文名蓋京華的名士也見多了,眼光總是有的。在他看來,韓岡的文字當真是不怎么樣。

「司馬十二最近在獨樂園里挖了個地窖,躲在里面寫書。多半還不知道今科的事。你將這文章掩了姓名,去問他,看看他怎么說!」富弼哼了一聲,「文筆從來都是末節,平易無錯處也就夠了,韓岡的這篇策寫得恰到好處,根本就不是貢生能寫出來的文字!」

富紹庭頓時眼前一亮:「大人的意思是有人為韓岡捉刀?!」

「捉刀?」富弼抬頭狠狠瞪了兒子一眼,「韓岡是尋常的貢生嗎?看看他在陝西,在熙河做得多少事。卷子中說的那些事,都是他素日里看的、聽的、做的、判的,早就明會於心,又何須他人捉刀?!」

富弼訓著兒子,憂怒於心。

他這個兒子,連怎么挑人錯處都不會。對著刀鋒一口咬上去,崩掉牙不說,反手可就會挨上一刀!連個御史都沒法兒做,日後真是不知該怎么辦了。自己死後,又有誰來保富家家門?!

甜中帶糯的江米酒,富弼喝到嘴卻是滿口發苦。

想想自己的妻弟小山【晏幾道】,自從岳父【晏殊】死後,除了喝酒寫詩,就做不了一件正經事,好端端的家業轉眼就敗了,新近作出來到詩詞,滿眼都是衰亡蕭瑟的味道,哪還有半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的富貴氣象?

而自家的兒子不會做官,連詩詞都做不好,也就喝酒的本事能比一比,日後可怎么得了?難道真的要靠著現在正做著參知政事,卻跟自己不是一條心的女婿【馮京】嗎?

「但韓岡不過弱冠之齡,只是個幸進……」富紹庭還想爭辯,但在富弼嚴厲的眼神中,聲音越來越低,漸漸不敢再說。

富弼冷哼一聲。

當初說新黨盡是新進、幸進,那是說給諸多熬著磨勘一步步向上爬的官員們聽的,要引起他們的同仇敵愾之心。但若是當真以為年紀輕輕,能力就會不足,那就是太蠢了——換做是他富弼,還有韓琦、文彥博,哪一個不是步步超遷,磨勘三年並一年,最後一步登天的?有些話說歸說,但心里要明白,不能自己都給弄得糊塗起來。

「除非能挑出其中的錯,否則就不能說他差!」富弼教訓著兒子,「詩賦做得再好,若無治事之才,也不過是進翰林院做待詔的命。而如韓岡這般於軍事政事上皆有長才的,日後才有資格入學士院,少說一個邊地重臣,甚至宣麻拜相也說不定【注1】。」

父親給韓岡的評價這么高,讓富紹庭重又看了看他的文章。只是看了一陣,還是不覺得有多好,抬頭又問著,「以大人看來,這文章中可有何錯處?」

「韓岡生長在秦州,在熙河為官三載,所歷種種,太平官兒一生也難逢上一次,河湟之事盡在其心中。為父若在政事堂中,那還好說,但現今數年不涉政事,想挑刺都挑不出來。」富弼抬眼瞥著富紹庭,「你若能找出其中錯處來,就可以不用跟著為父一直留在洛陽了。」

富紹庭聞之顏色一變,干笑了兩聲,道:「兒子不成材,還是在家中侍奉大人的好。」

費了半天口水,富弼不耐煩的擺了擺手,讓富紹庭離開。

自家的三個兒子中,就沒有一個能讓他放心的。王安石倒是運氣,找了個好女婿……

不過韓岡越是出色,就越是危險,能看出他潛力的不只是王安石和自己。現在要找他錯處的人,怕是不會太少了,並不需自己多事。

拿起如意,敲了敲壓著席子四角的虎鎮,退到外面的樂班家伎便近前來,將方才停下來的歌舞繼續下去。

自己都致了仕,只要不被欺上門來,也沒什么好多想的,元老重臣的體面天子總是要給上一點,李中師之所以被調任,也就是天子給他富弼面子的緣故。

至於朝堂上勾心斗角的煩心事,讓還在做著官的文彥博去頭疼好了,

「戀棧不去,活該你頭痛!」

春風中,洛水畔,富弼白發銀簪,道袍隨風,望之有道骨仙風。輕輕擊掌,為曲樂伴奏,重又開始欣賞起家妓的妙麗歌舞來。

注1:在宋時,翰林學士院和翰林院是兩回事。翰林學士居於學士院中,身為兩制官,為『天子私人』,有草擬詔令之權,是朝廷重臣躍上宰執之位的重要台階。而翰林院,則是以琴棋書畫和詩詞歌賦來侍奉天子,官名為待詔,也就是天子豢養的清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