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雨澤何日及(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65 字 2020-08-30

身在安上門,聽到了御史台來人帶來的『送御史台根堪奏聞』的通告,鄭俠沒有絲毫動搖,上書數日來毫無音訊傳回,他已經猜到了今天的結果。

平平靜靜的將公事向下屬交代清楚,鄭俠回頭對著領頭來捉人的吏員道:「好了,可以走了。」

在官員中聞之色變的御史台內,鄭俠昂首闊步,沒有絲毫畏縮,挺直的腰背,嚴肅的神情讓他帶著一分悲壯。

被押解進御史台的三堂,鄭俠在堂中站定。一名御史高高坐在上首,一拍驚堂木,高聲喝問:「鄭俠,你可知罪?!」

鄭俠昂起頭,堅定地雙眼盯著堂上的御史:「若說擅發馬遞,鄭俠甘當其罪!若說將下情稟明天子,使權臣不能蒙蔽聖聰,鄭俠則不知何罪之有?!」

聽到鄭俠的回話,蔡確嘆了口氣,他實在不想神這一樁麻煩的案子,但御史中丞鄧綰報請天子後,將差事交到自己手上,他也不願因為拒絕而開罪天子。

蔡確明白自己能在兩三年間,就做到御史台的第二號人物,靠著的就是揣摩聖意。

罪輕罪重,端看天子的想法。如果天子接受了,那就什么罪名都不算數。

開封民婦妄敲登聞鼓尋豬算不算有罪?但太宗皇帝收了這樁案子,那就不是罪過,官府還要賠一頭豬錢出去。

蜀中老秀才題下反詩『把斷劍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算不算有罪?可仁宗認為這只是窮措大急著要官,就不算罪過,還給了他一個司戶參軍做安撫。

鄭俠的上書,雖然是擅發馬遞,只要天子接受了他的奏疏。蔡確就會批一句情非得已,將罪愆給掩過去,發遣到開封府,讓孫永給鄭俠一個申誡了事,最多將其踢出東京城,讓他到外地做官。

但現在趙頊既然不接受,而是正經八百的發到御史台來定罪,蔡確也不會違逆天子的心意。

當然,說鄭俠妄言白馬縣中事,構陷朝臣的罪名,蔡確不會認同,那是要直接駁回去的。要不然,一貫風聞奏事的御史們全都得要下獄。同時,蔡確也要表現一下自己的氣節——反正鄭俠擅發馬遞,那就是鐵打的罪名,沒有必要在其他事上糾纏。

只是鄭俠的態度讓蔡確很不舒服。烏台何等地,連御史們吃飯的時候都是禁絕言笑,犯了就是要罰俸。哪一個來到御史台中的官員不是戰戰兢兢?就算有人膽壯得如虎如龍,三五天之內也要乖乖的變成一只貓、一條蟲。

能在台諫之地抬頭挺胸的只有御史!蔡確就是要將監門官現在表現出來的這股傲氣打掉:「鄭俠。你可知前日天子問起韓岡如何處置於你,他是怎么回答的?」

鄭俠一聲冷笑:「奸佞之輩自不會有好話!」

「韓岡說,『朝廷治政,不當以言辭罪人,願陛下斥其謬言,容其改過』。」

「惺惺作態,沽取直名!」鄭俠的回答毫不客氣。

「韓岡還奏請陛下,調你入府界提點衙門或是白馬縣,他說要讓你心服口服。」

鄭俠頭仰得更高:「鄭俠若要為高官顯宦,早就可以做了,何須韓岡來?君子正人,豈會五斗米折腰?」

『還真是嘴硬。』

蔡確笑了笑:「韓岡前日在延和殿中又說,他清晨曾見石上有水,樹上有露,乃是降雨的征兆。想來鄭俠你在安上門處也看到了吧?」

鄭俠終於變了顏色,一張嚴肅傲然的臉,轉瞬就漲得通紅,憤怒的說著:「此乃污蔑!」

「污蔑?」蔡確哈哈一笑:「這兩日,天上陰雲漸多,今日更是不見艷陽,寒風陣陣,說不定當真就要下雨了。」

當韓岡在延和殿上奏對的一番對話傳出來後,蔡確知道自己的親家是不能如願了。招了個好女婿,王安石一時還下了不了台。

而且韓岡手段高明,鄭俠拿來賭命的一手,竟然輕而易舉的被他化解了過去,順便還將罪名栽了回去。聽說了韓岡的手段,蔡確都有些後悔,過去他做的事太得罪人了,是不是找個機會,再與韓岡拉一拉關系。

低頭望著終於不能再高傲的仰起頭的鄭俠,蔡確志得意滿的冷笑一聲。如此也就夠了,這個案子其實沒得審,鄭俠又不是不認罪,而眼下形勢尚未見分明,蔡確也沒有將之重懲的打算,最多一個遠州編管而已。

呼啦啦的一陣帶著水意的風卷進堂中,將蔡確正要說出口的話擋了回去。然後就聽見外面一片騷然,不知多少人在亂喊亂叫,轟轟的如同雷聲,就連一向被威嚴沉重的氣氛所包圍的御史台,都一下沸騰起來。

蔡確疑惑的望著堂外,不知出了何事。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一道雨幕落了下來,落在了干涸已久的大地上。

聽著外面的萬眾歡呼,和淅淅瀝瀝的雨聲,蔡確輕輕拍了拍手,對著似喜似憂的鄭俠:「十日不雨,乞斬於宣德門外。鄭俠,你說得還真准……與韓岡一樣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