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苦心難成事(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16 字 2020-08-30

大宋開國以來,沒有一位宰相能一直坐在相位之上,即便是有從龍殊勛的韓王趙普,也是幾上幾下。要說王安石父子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那當然不可能。只是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怎能想到天子的信任會這般快的煙消雲散。只要有天子支持,就算有再多的人反對,王安石也能堅持著將新法推行下去。可若是失去了天子的支持,王安石絕對抵擋不了舊黨的攻擊。

「事已至此,只能徒喚奈何。」將韓岡送到相府門口,王雱最後嘆道。

韓岡借著大門前的燈籠,看著大舅子的臉色。即便是在夜幕下,也掩不住王雱臉上的憔悴。在他的嘴角處,還有心急上火憋出來的燎泡。王雱的身體一向不好,一年總要生個幾次病,韓岡有些擔心,說著:「元澤,你最近的氣色好像不太好啊。你也別太操心了。」

王雱笑了笑,神態忽然間變得灑脫起來:「京中事了,愚兄就陪大人出外。那時候,便可以游山玩水,忘卻塵俗煩憂。再也不用為朝堂上的事情頭疼了。」

韓岡笑著搖搖頭。以王雱的性格,怎么可能安居在外。恐怕休息個兩天,就要豎起耳朵聽著朝堂上的動靜,過個半年就要設法開始攛掇王安石復相了。

這並不是說王雱的利欲熏心,而是在朝堂上掌控政局的快感,是在京城之外的州郡里治理百姓遠遠比不上的。王雱從來都不是安於野逸之輩,這一點,韓岡如何能看不出來。

「對了,」韓岡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件事還是要提一下。不知元澤能不能轉告岳父。」

「什么事?」

「越是丑事,越不願聽人多提起,這是人之常情,還望元澤能多勸一勸岳父。既然木已成舟,在天子面前,還是不要多提棄土之事。否則惱羞成怒,反而會多上許多不應有的後患。」

「此事愚兄如何不明白。」王雱微微苦笑,他和韓岡都是能經常見到皇帝的近臣,知道所謂絕地天通的天子也只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若是一個勁聽到有人在耳邊說起自己過去犯下的錯事,一開始也許會悔過,但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就絕對不會再有什么虛心納諫的想法,而是會激起逆反心理,「只是父親能不能做到,那就兩說了。」

趙頊一直以來都是想著要做個比擬唐太宗李世民的明君,現在他卻在契丹人的壓力下,割讓了河東的土地。不管割讓的土地多寡,這都是仁宗朝都沒有做過的事。以趙頊的性格,等他事後回過味來,必然要悔不當初。這時候若再有人一個勁說他犯下的蠢事,那事情反而會向期待之外的方向偏離。

既然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就不能不考慮趙頊本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沒有換東家的可能,也有著日後重新來過的想法,王安石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再天子面前提及此事,而是告病離去。

離開了相府,韓岡第二天,就離京返回白馬縣。

在他的地盤上,韓岡一邊處理著政務,一邊豎起耳朵聽著京中朝局的變化。也不出他的意料,王安石那個拗相公還是在苦勸不已。

且不僅是王安石,吳充、呂惠卿等一干身居朝堂之上的臣子都沒有一個支持趙頊。理由很簡單,一旦割地失土,毀了名聲的只會是他們這群實際掌握朝政的臣僚,那些元老重臣絕不會受到半點牽連。

吳充作為樞密使,給趙頊鼓勁:「周世宗擁一旅之眾,猶興兵抗虜。」

可惜趙頊卻說著:「五代之國,乃盜賊之大者,所以不惜其命。今日興事,須是萬全,豈可不畏?」

呂惠卿在旁幫腔:「陛下所言誠是。但譬如富者自愛其命,貧者不然。未必小國便不亡,為政須計較利害爾。為天下不可太怯弱!」

天子則回道:「契丹亦何足畏,但誰辦得用兵?」

誰也不敢拍著胸脯說一定能將契丹鐵騎阻擋於國門之外,即便有人拍著胸脯,也要趙頊肯信。

當趙頊對朝堂上的反對之聲全然不顧,又親下手詔給負責談判的韓縝,威脅道:『朝廷已許,而卿猶固執不可,萬一北人生事,卿家族可保否?』王安石終於放棄了勸說,上表請辭相位,遂了許多人的心思。

辭章初上,趙頊便當即駁了回來。接下來的半個月,辭章開始在相府和崇政殿之間來回往返。但世人都很清楚,王安石此次辭相,已經再無挽回的余地。

從熙寧初年,新法逐步實施,到如今的熙寧七年將盡,六七年間,大宋的國力的確在一步步的強盛起來。換作是仁宗、英宗之時,絕無可能在西南、西北以及荊湖同時開戰,並且卓有成效。即便算上熙寧七年的旱災,王安石向趙頊交出的答卷也遠在合格之上。

但終究會有曲終人散的一天,熙寧七年十月初五的這一日,王安石離開了政事堂,離開了宰相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