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成事百千擾(上)(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45 字 2020-08-30

等過了半晌,司馬光換了一身見客的衣服出來,就聽著程顥、程頤,在與兒子說著話。

程顥道:「正心誠意。誠意在致知,致知在格物。格物則在於窮究物理。」

「凡眼前無不是物,物物皆有理也。火之所以熱,水之所以寒,以至君臣父子之間,窮其理方能致知。」這是程頤的話。

司馬光聽了,淡然一笑。他素聞二程對格物致知有著別出心裁的釋義,只是如今被人搶了先去。而司馬光本人,卻是對二程或張載的新解不以為然,雖然不至於仍遵循鄭玄、孔穎達的注疏,但自有一番見解。

與來訪的客人見過禮,坐下來後,司馬光問道:「不知方才在說著什么?」

司馬康連忙道:「正在說韓岡的浮力追源之論。」

洛陽離得開封甚近,韓岡在京城中傳播來開的新論,沒有兩天也便傳到了洛陽來。二程也好,司馬光父子也好,耳目都不閉塞,在年節之前,便已了解到了大概。

「韓岡嗎?」司馬光又是一笑,笑容中透著深沉,讓人看不出心中所想,「不知伯淳、正叔如何看?」

程顥點點頭:「只覺得甚有道理。能將船浮水上的道理,說得透了,也只有韓玉昆。」

司馬康立刻道:「只是韓岡一番論調,多是說著自然之道,不見涉及半分綱常,未免偏駁——橫渠張子厚的砭愚【即西銘】一文可沒他這么偏。」

程頤道:「韓玉昆的確少言綱常,有失輕重。不過以他的年紀,能窮自然之理,已是難得。」

程顥也道:「記得韓岡曾說過,欲以旁藝近大道,的確是有點跛腳了。不過綱常一事,重在施行,韓岡在白馬縣斷何家爭墳案,可是依著綱常來判的。」

程顥程頤一力回護著韓岡。其中緣由,司馬光怎會不知?

王安石的那個女婿素來在二程面前執弟子禮,兩年前過洛陽,又曾經在雪地里占了一個多時辰。尊師重道之舉,世間罕有人能及。二程因此而看重韓岡,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司馬光對韓岡,也是不明白他到底是站在哪里。

韓岡娶了王安石的女兒,卻並不能說他是鐵桿新黨。韓岡對新黨若即若離的態度很是明顯。他的確幫了王安石的大忙,但也曾與王安石為了舉薦張載和二程入經義局而相爭。如今更是不理政事堂中的變局,棄了要職,只求管著軍器監。

「韓玉昆所倡導的束水攻沙之策,是否可行姑且不論。但他在開封主持修堤,造福萬民亦深受流民所禮,則是明明白白。」

「黃河金堤如何能不修?一旦要修,都少不了要驅動民力。而為政之上善者,就在於不擾民——韓岡可是做到了。去歲從洛陽逃回去的流民,都是求著要韓玉昆在主持。是洛陽此地的主持之人有過,若有韓玉昆主持,當能皆大歡喜。」

司馬光點著頭,二程的話說得的確沒錯。

黃河從洛陽境內穿過,雖然有北邙山擋著,不懼黃河水患。但修堤畢竟是事關百萬生民的大事,司馬光當然時刻掛心。當河北流民逃離洛陽工役,而跑回開封求著韓岡來主持,其所作的一切,換作是誰來評述,評價再低也得給一個『能吏』二字的評語,想找茬都不容易。

前年去年的連綿大災,其中的糧商一案和鄭俠一案,都跟韓岡脫不了關系。

但司馬光和二程都不可能回護囤集居奇的糧商,輪到他們來主持,此輩奸商必然也是要嚴加懲處。而安置流民數十萬,不使其致亂,放在誰人眼里,都是天大的功勞。

熙寧六年七年的天災,那是王安石的錯,與韓岡無涉。至於仗義執言的鄭俠會因為韓岡而被貶恩州,也是鄭俠他本人有錯在先。誰讓他攻擊韓岡,如果不涉白馬縣事,只論京師之事,韓岡又怎么可能有理由上殿駁斥?

從這一件件事看來,韓岡絕不是攀附新黨而求高位的奸佞,甚至可以算是有為的能臣。但他坐視新法殘民就是有過,司馬光怎么都做不到對他沒有看法。

而且韓岡造鐵船,無論如何想都是無用於國、浪費民脂民膏的行為,是為了宣揚浮力之說,而特意造出來作為證明的。

「私心重了點!」看著猶在辯說的二程,司馬光得出了結論。卻不只是在說韓岡。

注1:古音殼、確同音,參見平水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