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豈料虎嘯返山陵(一)(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09 字 2020-08-30

但正反兩派的比例如果是二八,情況就會變成一面倒,偏袒反方也改變不了結果。而若是對半開,就可以見到正在崇政殿殿上,上演這一幕扯皮和互相攻擊的場面。

異論相攪,是趙頊的選擇,也是大宋幾代天子經驗的集合。就算王安石當政的時候,朝堂上新舊兩黨的比例,也是保持在一個正確的水平線上。新法的確是在順利的推行,但王安石也不能不仰仗天子的權威才能行事。

可眼下的情況,很顯然異論相攪的手段已經讓朝局走上了歧途。無論新黨、舊黨,都沒能占據上風。趙頊盡管在政事上繼續偏向呂惠卿,但天子既然要保持著朝堂上的兩派對立,呂惠卿也就無法像王安石一樣,控制住朝堂大局。

並不是呂惠卿能力不足,而是他的威望不夠,不足以如王安石一般,借助一點點的皇權,就能順利的壓制住對手。馮京、吳充、王珪都是根基深厚,不輸當年的富弼、韓琦、文彥博多少,可呂惠卿卻沒有王安石用三十年時間,積累下來威望,而僅僅是一個新進而已。

可是這樣的僵局不會保持太久,天子不會容忍朝堂分裂的局面繼續下去。對此,無論是哪一邊都很清楚。只不過,在雙方的想法中,兩邊既然肯定要分個勝負出來,與其等著天子自己下判斷,還不如先行動手,自行將結果得出,最後再讓趙頊對這個結果來加以認同。

呂惠卿一直就在准備這樣去做,只是他缺乏一個恰當的借口,讓他將幾個絆腳石趕出朝堂。

他從不認為自己沒有能力,也不認為自己會輸給馮京、吳充,僅僅是一時之間沒有找到合適的借口而已。所以廂軍聚眾生亂一案,呂惠卿立刻就緊緊抓住不放。雖然只能說是很勉強的借口,但只要能將對手逼入勢不兩立的境地,還想堅持新法的天子就不能不認同他呂惠卿想要的結果。

同樣的想法,也同樣存在與馮京、吳充等人的心中。相對於汴河邊上的官營水力磨坊里的一干廂軍,犯下的那點小事,趙世居、李逢謀反案就嚴重得多。也讓難以受到天子偏袒的舊黨,有機會徹底清除新黨。

雙方爭辯的焦點從謀反案到廂兵作亂案,繼而又將廂兵作亂案丟到一邊,卻把對方施政上的錯誤一個個的揪出來,將崇政殿吵得如同菜市口一般,當然最近行事不謹、出了不少紕漏的韓岡也成了靶子。新黨舊黨的臣僚圍繞著韓岡的功過爭論了起來,他們並不在乎對錯,只在乎能不能壓倒對方,

「廂兵作亂,力工縱火,皆是韓岡行事不謹之故!」

「縱然軍器監要代水磨坊,但其中廂軍的給俸,何曾會少?既然俸祿不減,此輩若無人指使,如何會與京中作亂?」章惇立刻出班,幫著韓岡說話,「指使廂軍攻擊大臣府邸,豈能輕赦!?」

「不知遼使在外搜購《浮力追源》,又是誰人指使?」

王韶為韓岡辯駁:「遼使年年來買書,不見有人查。如今不過一本流傳世間的尋常書卷,又何須大驚小怪。」

「有此書,即可造飛船、板甲,契丹騎兵百萬,得此二物,乃是如虎添翼。」吳充音調低沉,似乎是在為大宋一片黑暗的未來而痛心無比。

章惇一聲嗤笑:「不知之前是誰說鐵船乃是無用之物,《浮力追源》盡是無稽之談?」

趙頊聽得煩了,心頭如同火燒,嘴上的燎泡越發的疼了起來。一眼看到韓岡仿佛無事人一般,站在班列的後面始終沒有發話,就點了他出來。不論呂惠卿是准備將韓岡當成是殺手鐧,還是根本沒有將韓岡當成戰力給算進來,趙頊都想聽聽他的意見。

「韓卿,這兩件事你怎么看?」

韓岡依言站了出來,一錘定音的話本來是准備留在最後才說的,但天子相詢,也就只能提前了。

「廂軍聚眾為亂一案,其事涉及微臣,臣不當言。至於王旁事涉李士寧案,子不教,父之過。既然范百祿言王旁與李士寧往來密切,那就召其父入京來詢問便是。」韓岡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基於不同的理由,「想必能教陛下自此安心!」

韓岡用重音著意強調了最後一句,在靜默下來的崇政殿上,他謙卑的低下頭,雙眼盯著腳下的一塊塊被燒制得閃著金屬光澤的方磚。雙手持笏,等著天子的回覆。

他不怎么擅長下棋,但他擅長掀棋盤。

注1:睦親宅是宋代為宗室們所建的宅邸群,其實就像是個籠子,便於看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