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仲尼不生世無明(中)(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581 字 2020-08-30

橫渠鎮的五月燥熱無比,又半個多月沒下雨了。塵土被風卷起,頭頂上的天空都仿佛用灰黃的紗帳蒙了一層。不過眼下正好是麥收時節,地里正是一片金黃,這個時候沒有雨水反而是件好事,不用擔心收上來的麥子遇水發芽了。

就在一處滿是新栽杏李的山坡腳下,一架巨大的風車正在夏風中軲轆軲轆的轉著。將清澈甘甜的地下水不斷的從深達近二十丈的深井中提上來。

因為正是收割時節,不需要澆灌田地,流往田中的渠口都落了閘,清澈的井水便義無反顧的順著用水泥和卵石鋪底的水渠,一路流向鎮口,用以給人畜飲用。鎮中有水井,但水多帶著一點苦味,不及橫渠書院下的深水井甘甜,雖然僅是一口深井,現在卻在澆灌田地的同時,為橫渠鎮上的幾百戶人家提供水源。

張載正站在書院的山門前,俯望著山坡下的一片在數月間,由青蔥翠綠轉為豐裕金黃的大地。清風吹動了麥田,也吹動了山下的兩具風車。軲轆軲轆的車輪聲,就不停的送到留他耳朵里。

五十多歲的張載,這些年身體一直都有病。今年轉過年來,他的氣色又差了幾分,臉上還是帶著不健康的暈紅,唯有一對眼睛深邃無比,仿佛能洞燭世間一切虛妄。

他得意門生蘇昞此時正隨侍在側,指著書院山門下的一塊塊麥浪起伏的田地:「除了兩頃多開在山坡上的田,書院周圍的三十多頃田地,現今都已經是水澆地。雖然才開始收割,還不能確定收成幾何,但今年肯定是一個豐收年景。」

張載點頭笑著:「水澆地比旱地要強上數倍,要不然白渠周圍數縣,也不會成為關中糧倉。」

蘇昞的心情很好,手上有糧,心中不慌。在橫渠書院中,他還負責管賬的工作,為師弟們安排食宿,都由他來操心,不能讓來求學的士子們餓著肚子,為了滿足這一最低目標,蘇昞也是操碎了心,

「等到曬谷之後,書院後面的幾個糧囤肯定能堆滿。別說一年,三年之積都能存下了。」蘇昞喜滋滋的盤算著,去年還有今年的橫渠鎮上的豐收,讓他一向為書院擔憂的心,終於可以放回去一大半。

一提起韓岡這位弟子,張載的心情就變得很好:「要好生的謝一謝玉昆了。」

「這是肯定的。」蘇昞對韓岡的感激是最深的,要沒有韓岡出謀劃策,又舍得捐財捐物。如今的書院中,那里還能每隔幾日便有點葷腥下肚?那些都是用錢換來的。而且沒有韓岡的全力宣揚,橫渠書院如今也不會有這么多來自於關中以外的學生,已經占到了三成還多。

有著韓岡的支持,橫渠書院這兩年來的發展很不錯。當然,韓岡並不是一直當著橫渠書院的金主,將自己賺到的錢,一五一十的送給當今的天子趙頊。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橫渠書院周圍的一片山坡地並不值錢,但種些易打理的果木,兩三年後就能有出息。

而且此處多風,造風車開磨坊就很方便了,而且山腳下又開了深井。通過屬於書院的六頃田,加上風力磨坊和為周圍田地提供澆灌田地的井水賺到的一些錢,橫渠書院能將求學於張載的近兩百名士子全都安置妥當。

張載回身慢慢的往書院中走,在他身旁經過的學生,又要向他行禮之後,這才恭恭敬敬的離開。

正門後面的庭院中,樹木都是不高大,皆與書院同年,也就是三五歲的樣子。張載指著院中一角的兩株並排的柏樹:「這兩株柏樹還是書院落成時我親手所植,也不過才幾年時間,就長得這般高了。」

蘇昞抬頭看著這兩棵柏樹。新修起的房屋,房屋的主人都會親手栽種幾棵樹木,算是做個紀念,有時候,小樹苗幾十年後變成了參天之木。但張載親手種下兩棵柏樹,相距不到兩尺,卻並不同命:「只可惜一枯一榮,命數有別。」

「枯榮生發,天道也。生滅自然,又何須興嘆。草木如是,人亦如是。存,吾順事,沒,吾寧也。」張載回頭教訓著蘇昞,「季明,得道亦須守道才是。」

蘇昞愣了一下。然後便退後一步,向著張載一揖到底,「學生謹受教。」

「不須如此。」張載擺擺手,示意蘇昞站起來。他回頭再看了一看這兩株柏樹,眼底還藏著一絲不舍:「再過一陣,可就看不到了。日後再見,又不知會到何年何月。」

「先生已經決定要去京師了?!」蘇昞驚喜的問道。

「是要去的。」張載點著頭,「不入京師講學,如何宣揚氣學之道?韓玉昆為此竭心盡力,也不能辜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