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鼙鼓聲喧貫中國(五)(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03 字 2020-08-30

「因為天上出了彗星,這兩天來,朝堂上鬧得正是厲害。不過所謂天兆吉凶的話,為夫是不信的,所以閑來無事,就有心查一查過去的記錄,將天文志翻了一翻。」

韓岡回手指著書架,「只是這么一翻,為夫就發現每隔七十六年左右——有時少個一年半載,有時多個一年半載——就會出現一次彗星。從始皇七年開始,一直到英宗皇帝在位的時候,一次都沒有錯失過。而往前,其實還有兩個記載,『秦厲共公十年,彗星見』,這是在始皇七年之前兩百二十余年,差不多是三個七十六年。再往前,《春秋》中有『秋七月有星孛入於北斗。』之語。這是在魯文公十四年,離著始皇七年,差不多有五個七十六年。只可惜中間缺了幾段,不知是史家遺漏,還是當時沒有出現。」

「當然嘍,說不定也有可能那幾次彗星造訪,魯地正好是陰天,畢竟就是京東的那么一小片地方。可惜晉之《乘》,楚之《檮杌》都沒有流傳下來,」

《春秋》是周時諸國國史通名,但流傳下來的春秋是魯國國史,孔子為魯人,他也只能筆削《春秋》。不過各國國史還有別名,在《孟子》中有載,晉國國史名為《乘》,楚國國史名為《檮杌》,可惜都沒有孔子這樣的聖賢幫著記錄、流傳,最後消失在歷史之中。

「可其他的時候也有彗星。」

「道理很簡單,彗星不只一顆!當然,也不是每次來的都是新客。反正總有一顆彗星會按時而來。而其他的彗星記載,也許有缺漏,如果補全的話,應該也能找出規律來。」

「依官人的說法,如今的彗星就與災異無關嘍?」王旖興奮的問著。

韓岡點了點頭。哈雷彗星的周期,在後世不知道的人可不多。既然心中有數,從史料中找起來當然容易。

「鎮星【土星】周天二十八載,歲星【木星】周天十二載。與其說彗星是昭示兵禍的惡兆,還不如說是依時巡天的星辰。如同太白、歲星、鎮星這樣的行星一般,周天而行。只是有的隔三岔五,有的則是幾十年一輪。為夫找出這一顆是最為穩定,記錄也最全,正好七十六年一輪回。」韓岡長嘆息,感慨著,「並非世人多愚,只是沒有去想。只要有心之人將歷代所見彗星列出年表一看,就能知道所謂惡兆乃是穿鑿附會罷了。所謂格物,就是要格出道理,革除虛妄,多思多想,不可人雲亦雲,附會俗論。」

韓岡靠在交椅靠背上,十指交叉,雙手就放在小腹上。沉沉的語調訴說著道理。暈黃的燈火映在眼中,雙瞳卻更顯幽深,仿佛滿藏著智慧。

王旖和嚴素心看著韓岡,兩張俏臉忽然一齊都泛起了暈紅。她們的丈夫感慨著世人不思不想、庸庸碌碌的時候,似乎就是在俯視著芸芸眾生,看似淡漠,但又有著幾分痛心。這樣的姿態,讓她們的心中都不由得涌起一陣崇拜——她們只是不知道韓岡的立足之地有多高。

嚴素心定了定神,只覺得兩頰燒燙:「可不是還有很多時候,天上來了彗星,天下就有了災異?」

「許多上天無兆的時候,不照樣有災異嗎?祥瑞頻出的年代,也不見災害少過。」韓岡搖著頭,「其實都是附會,天下這么大,總能找到對應的災異。就算明天南邊出了亂子,也只是巧合,否則根本無法說明為什么每隔七十六年必有彗星。」

「官人,那爹爹他……」王旖心中陰雲盡散,喜笑顏開。

「沒用的。」韓岡沒等王旖說完,直接搖頭,「此事只是為夫的揣測,並無實證,上一次此顆彗星出現是在十年前,治平三年三月己未。想要確認為夫的猜想,則要等到六十六年之後。天子是千萬歲壽,我們做臣子的可是很難看到六十六年後的事。怎么可能取信於人?道理的確說得通,可想要作為證據,卻是遠遠不夠。」

韓岡他原本希望這一次出現的是後世的哈雷彗星,這樣他就可以幫著王安石一把,也順道給格物之說添磚加瓦。可惜他費了一番周折後才發現,原來哈雷彗星早已經離開了十年。

既然是無法即時證明的推測,韓岡也不會在有爭議的風尖浪口之上,將他對彗星的看法拿出來做憑證,這等於是給對手一個攻擊他的機會。不過日後他會依著如今士人的習慣,寫些筆記,將這猜想寫進書里,等待幾十年後再來驗證。

……………………

彗星一直懸在頭頂上,已經有五天了,但人們議論依然不減。

「幸好是凌犯軫宿,要是應在北方可就麻煩多了。」

「再怎么樣天子也不會因為天上出現彗星,而令前線撤軍。」王雱的聲音輕微,透著虛弱。

入冬之後,王雱身體就有些不適。原本他體質就不好,在江寧時就已經是幾次卧床,上京的過程中,頂著烈日更是大傷元氣。只是入京後,因身負重任,需要輔佐王安石秉政,反而振奮起精神來,看不出有半點病態。但最近這段時間,又開始覺得身體變得沉重,到了天上出了慧星,王雱殫思竭慮,欲設法朝堂議論,但精力不足,終於一頭病倒。

韓岡坐在王雱的病榻前,他面前勉強在床上坐起來的大舅子,臉色泛著不健康的青白色,雙頰也深深的凹陷了進去,探出被子的雙手,干瘦得皮包著骨。看他現在的模樣,就算這一次病愈,身體不好生的將養個一年半載,依然恢復不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