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涼如水無人酌(下)(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26 字 2020-08-30

半個月的時間,不能讓身懷喪親之痛的人們走出悲傷,但邕州城中的創傷,則是日漸一日的再修復。

從一開始,韓岡就集中城中人力,一個片區一個片區的清理著廢墟。在他的領導下,百姓們的行動也很迅速。正在春天和暖的空氣中敗壞下去的遺骸,已經運出去了大半。有主的擇地掩埋,而無主的,則是掘個大坑一起——韓岡一開始說要全數焚化,後來看到需要消耗的木材數量,就將自己的決定收了回去,眼下實在消耗不起。

而就在北山腳下,一日日煙火不絕。從山上采伐下來的木料,直接被當作了石灰窯的燃料。原本在邕州城邊就有兩處,那是蘇緘從京城回來後,從韓岡那邊得到了一些醫療方面的知識,特意讓人修建起來的。

只不過以現在的情況,無奈是埋葬遺骸,還是在城中噴灑消毒,都需要用到石灰。區區兩個石灰窯的產量實在不敷使用,更多的石灰窯就這么搭建了起來。邕州城附近,木料和石灰石都不少。有技術、有人手、又有原材料,石灰的產量自是一天比一天高。

現在的邕州百姓,都是知道了如何最快的手段清理廢墟。先是掘出互相連通的壕溝,引來流水——在此之前,重新掘開的城壕已經同左江又聯系上了——將廢墟中的屍骸都收拾起來,用木船或木排運出城去。清理出一處完整的地塊,就灑上一片石灰水,兩三輪過後,就算是清理干凈了。

「本以為還以為有些日子,沒想到進度那么快。」半個月下來,蘇子元的心情也平復了許多,好歹身邊還有著一個女兒做伴。加上他全身心的投入了工作之中,也沒時間去想些其他的事,「百姓雖然辛苦,卻並無怨言,全都是運使以工代賑的功勞。」

韓岡揉著額頭,「幾萬災民嗷嗷待哺,要運來足夠的糧草,我這些天頭疼得厲害。」

「聽說運使前兩年在京城,安置了數十萬的河北流民……」

「巧婦難為無米炊。沒有足夠糧食,手段再好也沒用。」從賓州運糧過來,要翻山越嶺,而且運得還不是幾千人的幾天口糧,而是要維持幾萬百姓連續兩三個月、甚至可能更長的生活,韓岡是當真頭疼,「不知道剛剛種下去的這片占城稻,兩個月後能不能安安穩穩的收割下來。」

「還有一個半月。剛才下官已經出去看過了,田里的秧苗長勢好得很。只要沒有什么意外,到了四月中就能收獲了。」

占城稻早熟、高產、且不挑地,除了口感不好,沒有別的缺點。自從宋初傳入國中,這些年早就成了南方水稻的主要品種,災後補種也是都靠著這種稻子。韓岡在處理城中廢墟遺骸的同時,就是下令在城外荒廢下來的田地里及時補種,事關幾萬百姓的肚皮,這農時半點都誤不得。

「不過秧苗長得好,也多虧了運使的嚴責。邕州種稻,哪里會育秧、移秧,既種之後,旱不求水,澇不疏決,既無糞壤,又不耔耘,一任於天。」蘇子元搖頭嘆氣,「先君在邕州的這些年,幾次三番要督促邕州百姓深耕施肥,但民情習惰,始終扭不過來。連衙中的官吏都勸,只要下面交足了賦稅,何苦強逼。」

說起此時廣西的農事,韓岡看了只想搖頭,他也沒見過這么種稻子的。就在田里直接下種,沒有說要插秧。不開溝渠,不是肥料,連地里的雜草都不除,一切全靠老天。要開種時,只要燒個荒,甚至都見不到多少用耕犁的——要知道,廣西水牛多得逢年過節,百姓就殺牛慶祝,官府都禁止不了,江西商人年年來廣西販牛回去。

「北方風土惡,不辛苦一些,就是一年就得餓肚子。而南方水土肥沃,即便不事稼檣,望天而收照樣能維持一年。水土不同,人情便是相異。」韓岡也跟著嘆了一聲,「要不是眼下有難,我下的命令也會跟令尊一樣,沒人搭理。」

為廣西的民情嘆了一陣,韓岡又振奮起來,要做的事還多得很:「邕州的田籍簿冊全都燒毀了,人也死了三四萬,許多田地都成了無主之地。眼下為了救急,我是統種統收,也不管田地屬於何人,但這一次收獲之後,就得重新整備起來。這件事,還得伯緒你來做……」

因為州衙被燒毀,存於衙內架閣庫中的田契、房契、稅簿、產簿等文簿檔案皆毀於一旦。這些籍簿,是國家統治的基礎。要想重新建立起政務體系,只依靠存放在轉運使司中的復本是不夠的,必須加以重修。

蘇子元一拱手:「分內之事,不敢推辭。」雖然他是桂州軍事判官,但邕州籍簿被燒,是蘇緘放得火,不論清又如何,蘇子元認為自己有義務重新為此恢復。

起身送了蘇子元出去,韓岡看著他的背影心想,邕州城下一任知州應該有著落了。

政務上的事情處理了一遍,而醫務上同樣還有許多事要韓岡來處置。

韓岡之前下達的一干條令,運屍出城,清理城池,保證水源,加上使用石灰消毒,這么多的措施下來,士兵和百姓們依然免不了生病。邕州的氣候實在是太過特殊,讓從北方來的士兵們難以長時間忍受這樣的天氣,而邕州城中居民們,在一場劫難之後,擔驚受怕忍飢挨餓之余,體質都有大幅度的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