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豈與群蟻爭毫芒(二)(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56 字 2020-08-30

午後的小睡之後,嚴素心打著哈欠坐了起來。釵橫發亂,斜靠在方枕上動人身姿中滿是慵懶。

房內的空氣中帶著濕潤的水意,嚴素心挽了挽散亂下來的青絲,問道:「才下過雨?」

「才下過,很大的雨,轉眼就過去了。」

貼身小婢說著,就將掛在窗前的竹簾拉起了一半,然後嚴素心就看到了窗外的一叢纖細的湘妃竹。

夏日的陽光透過修長如劍的葉片,灑在竹枝上,枝葉上的滴滴水珠如同寶石一般閃耀。被遮掩的光線下,娥皇女英的斑斑血淚所染成的紫黑,與斑駁的樹影交織在一起,如同落在澄心堂紙上的一滴濃墨,全然都暈了開去。

方才剛剛結束的一陣驟雨,讓從門窗處刮進來的風清涼了許多,讓人難耐的暑熱也散去了。

襄州屬於京西路,可偏偏卻是南方的氣候。一直以來都在西北的嚴素心住得並不習慣。

她曾聽韓岡說起過,在過去,襄州屬於荊州的范疇,甚至是荊州的核心,不過如今卻是屬於京西,是荊襄、乃至嶺南通往中原的門戶。自家丈夫這些天來,就是為了讓門戶之後的通道能更為暢通而奔波勞累。

嚴素心坐到梳妝台前,讓貼身小婢幫她梳理著頭發。拿在手上的新磨銅鏡中,照出是一張正處在最艷麗的時刻的如花玉容。纖細的手指撫過鏡面,從深如潭水的眼眸,到挺直的鼻梁,再到,就是還有些模糊。

前些日子,她的丈夫還讓人辛辛苦苦做出了一幅水銀鏡來。銀亮亮的,的確是照得纖毫畢露,但沒幾天鏡面就給磨花了,再排不上用場。王旖笑他說水銀鏡就是個樣子貨,又貴又沒用。但她們的丈夫卻說,若是有了透明的平板玻璃護住,就能把銅鏡給砸了。

聽都沒聽說過的平板玻璃,還不知是什么時候才能造得出來。要像他要造的鐵船,要是十幾二十年的功夫,那就又是笑話了。世人都說韓龍圖一言九鼎,但在嚴素心心中,卻是常常說話不算話。

本來出去的時候,說好最多十天半個月就能回來,但現在三個十天過去了,卻還不見人影。

「冤家,怎么還不回來!」嚴素心喃喃著。

正在為嚴素心編著發髻的小丫鬟停了手,「娘,說什么?」

「……沒什么。」嚴素心臉紅了一下,放下了銅鏡。

夏日午後的轉運使公廨的後院是安靜的,從窗外傳來了讀書聲。那是設在西院的蒙學,韓家排行在前三的兒女,已經就學讀書。上午一個半時辰,下午一個時辰,三刻鍾一節課後,就能休息一刻鍾,課程和進度都是韓岡安排的。

嚴素心知道,對於小兒開蒙,韓岡一向放在心上。並不是只看到自家的兒女,而是放眼天下,說是要教化萬民,為世作則。

要想教化萬民很簡單,就連嚴素心都知道,讓更多的人讀書識字,明了儒門大義。但具體要怎么做,很多人無法回答,而韓岡給出了答案,一個類似於商人的答案,就是降低學習的成本,讓更多的人能讀得起書。

不過降低成本,不代表粗制濫造。准確無誤的教科書,以及有足夠水准的蒙學教師。至少要保證這兩樣,才不會將『郁郁乎文哉』變成『都都平丈我』。

外面賣的粗制濫造的書本,加上連句讀都讀不通的庸師,自然是誤人子弟。而且誤人子弟之後,連改正都難,要不然也不會有『都都平丈我,學生滿堂坐。郁郁乎文哉,學生都不來』的笑話。

在保證質量上要降低印書的成本,難度不低,韓岡一時間也沒有辦法。但他還是找到了如何降低書寫的成本,還有加強講學效率的辦法——這是嚴素心親口聽韓岡說的,當時說這話時,韓岡充滿了自信。

木匠打造器物時,總少不了要在木料上標線作記,從古至今都用麻線墨斗來彈墨線。不過韓岡卻弄出了炭筆,用粘土和石墨做成的炭條,可以在木料上劃出清晰的印記。而用小小如棗核一般的炭芯,插在細竹管上,更可當做筆來使用。工匠使用方便,就是普通士人出外,也不用再帶著筆墨紙硯全套,只需要筆和紙。

還有給先生用的代替紙張的黑色木板,用白燒結的粉筆,在掛在牆上的黑板上寫字,可以更清楚明白的給每一位學生講學,而不是簡單的口述,讓弟子去記錄。黑板粉筆,嚴素心很早以前就看到成品了,只是現如今才被當成加強蒙學教育的一個部分給整合起來。

嚴素心倒沒有韓岡放眼天下的想法,只是若能把自家的兒女都教出來,日後韓家也算是安穩了,她也能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