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四)
「官軍圍城已達半月,西賊竟不敢應戰,可知靈州光復已是指日可待。」
「高遵裕用心,苗授也同樣用心,能有現在的結果,全是他們用命王事的結果。」
「不僅僅是高苗二人,王中正也同樣用心,他沿著黃河走,一路過關斬將,種諤、李憲如今雖被擋在瀚海,但之前也多有功績。別說他們這幾位主帥,就是那個戴罪立功的王舜臣,不也是已經打到了涼州城下?」
「王卿家說得甚是,諸路都是高歌猛進,西夏已經是日暮途窮了。」
「以如今官軍的威勢,最多再有半月,王中正必然能趕到靈州城下,到時候,就算靈州城還沒破,又怎么擋得住二十萬官軍的合擊?!」
崇政殿中,韓岡正板著臉聽著趙頊、王珪君臣二人好像夢囈的一搭一唱。
用了半個月都沒有攻下靈州城,還能指望一個月後攻下嗎?糧道還能維系多久?士氣還能保持多久?
至今為止,一場規模以上的會戰都沒有,黨項人打著什么樣的主意難道還用多想。在他們的底牌翻出來之前,根本就不該多做幻想,但天子和王珪恰恰都看不到這一點。不是才智、眼光不夠,而是他們下意識的將所有與危險有關的征兆和念頭都忽略過去的緣故。
「種諤遷延不進,實在可惡。但王中正當是快到靈州了,想必能助高遵裕一臂之力。」
「種諤終究還是平定了銀夏,李憲也是保護了糧道,還是得加以褒獎。」
「說得是,王卿家說得甚是,」趙頊大笑著連連點頭,這幾天,他的嘴角都笑出紋路來了。他轉頭看到了韓岡的身上,眯眼笑道:「韓卿,這一次你可是要輸了。靈州眼看著可就要打下來了」
「如果臣錯一次,官軍就能贏一回的話,臣倒甘願多錯幾次。」韓岡見趙頊嘴角又要得意的翹起,話鋒一轉,「不過環慶、涇原圍攻靈州半月,而西賊竟不出兵援救,必有奸計,還望陛下下詔讓其慎重。」
「韓卿還是多慮了……」趙頊一擺手,滿不在意,「說不定現在已經打下來了,過兩天消息就能到京城!」
「老成穩重是好事,但須知過猶不及。」王珪擺著架子教訓起韓岡這個後生晚輩來,「且韓岡你與他們共事多年,對高遵裕和苗授應該了解甚深,難道他們是輕敵躁動的人?他們一樣是軍功顯赫的名將啊。」
韓岡沒有附和,卻也沒有反駁。這時候就沒必要多說什么,等結果來就能知道了。
凡事都往好處想,這是軍事中最大的忌諱。事情總是會往最壞的一面發展,韓岡兩生幾十年的經歷,對此深有體會。
但自己的區區一個同群牧使總是被請上崇政殿,是想聽自己唱反調,還是想看到自己最後預言失敗,然後灰頭土臉的樣子,還真是說不准。只是看了看趙頊和王珪臉上得意的笑意,自己總是往人心險惡的方向去想的習慣,也不能算是錯了。
翰林學士蒲宗孟今日當值,在殿上將嘉獎眾將帥的詔令一揮而就。趙頊和王珪看過一遍後,便簽押蓋章。
詔令一封封的發出去,韓岡和蒲宗孟從殿中出來。王珪沒有離開,他還要留在殿中與趙頊預先慶祝西夏將亡,韓岡以至還聽說王珪私下里已經讓太常禮院去籌備告祭太廟的儀式。
蒲宗孟與韓岡並肩走著,走了一陣後突然笑道:「玉昆還是這般強項。看到玉昆,就想到舒國公了。」
「傳正謬贊了,韓岡還差得甚遠。」韓岡謙虛了一句。
他倒是沒想到,蒲宗孟竟然語帶諷刺的提起新近被封為舒國公的王安石。拗相公三個字,可不是什么好詞,罵人的話。他好歹也是新黨,什么時候跑到王珪那里去了?
不過仔細想想,倒還真沒什么好不測的。
平定西夏的功勞極大,十個交趾加起來都比不當初為了一個羅兀城,都是由宰相韓絳統領——加之成功率又高,不跑過去分一杯羹,難道像自己一般跟天子頂著來不成?
王珪一脈這些天氣焰極盛,其本人還要裝出一副寵辱不驚、勝敗無礙的宰相氣度來,但他門下的走卒卻是趾高氣昂。蒲宗孟眼下也可算是一例了。
韓岡如今已是寵辱不驚,毫不在意與蒲宗孟一路談笑。到了他們這個位置上,當面罵陣就太**份了,心中記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