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拄劍握槊意未銷(八)(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35 字 2020-08-30

郭逵和韓岡當初同論不當急攻靈州,蒲宗孟特地將這一點給點出來,當然不是為了說郭逵的好話。

項庄舞劍,本就是意在沛公。

當然,這話說得很隱晦,不是心有定見是看不出來的。但足以在天子心中定下一根釘子,日後再一步步來。不管能力如何,開罪了天子,讓皇帝心生芥蒂,才能再高也在朝中待不下去。韓岡就是自視太高了,要不然,也不會干脆了當的讓天子下不了台。

蒲宗孟將起草好的幾封詔令送了上去,等著天子的評判。

趙頊翻著蒲宗孟剛剛寫好的文字,突然間就停住了,半天也不見動上一下。

蒲宗孟沒有得到他想得到的反應,照理說,稍稍看過就簽押才是正常的情況,自家的私心這時候應該看不出來才對。心存猶疑,遂偷眼看去,卻正對上一雙冰冷的眸子。

趙頊從上而下的眼神仿佛是極北寒冰,從嘴里擠出的話更是冷得如同寒流一般,「朕看起來就那么像袁紹嗎?」

蒲宗孟張口結舌,他想不通,整件事不知怎么跟袁紹有了牽扯?天子到底看沒看明白自己力透紙背的用心。

一身冷汗的從崇政殿中出來。跨出殿門,太陽一照,竟然一陣頭暈目眩,雙腿如同得了瘧疾一般抖個不停。他心中惶惑不安,更是滿頭霧水,天子提袁紹做什么?又不是諸子爭位,意欲立幼子的情況!

跨進學士院中,蒲宗孟勉強將神色恢復正常。像是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般,蒲宗孟隨手招來一名小吏,「去找部《三國志》來。」

學士院中藏書甚多,翰林學士們撰寫詔書時,時常都要檢查典故用得對錯與否。沒過多久,六十余卷的《三國志》便被全數搬來。

國子監版的史書在外面都是論貫賣,不論刻板、印刷,還是紙張、裝訂,都是第一流的,質量遠比東京、杭州印書坊的版本要好,更不用提以粗制濫造著稱的福建版。哪一個讀書人買回去,不是小心翼翼的珍藏起來?讀書時更是輕拿輕放,唯恐損了紙頁。

但蒲宗孟揮退了搬書的小吏後,卻是從一堆書中一本本的撿起來嘩嘩嘩的急速翻著,尋找自己的目標,毫不在意書冊是否會在粗暴的動作下損壞。

從《魏志》中找出了《袁紹傳》,蒲宗孟還沒翻上兩頁,臉上最後一點血色就都退了個干凈,一卷書從手上掉落襲來,書頁舒展,幾行正文暴露在陽光下——紹軍既敗,或謂豐曰:「君必見重。」豐曰:「若軍有利,吾必全,今軍敗,吾其死矣。」紹還,謂左右曰:『吾不用田豐言,果為所笑。』遂殺之。

蒲宗孟愣愣的坐了半天,聽到院中的聲音才一下驚醒過來。不過他心中終究還有著幾分僥幸,從親信中挑了一個辦事得力的,「去打探一下最近有什么比較特別的事發生了……」

親信派出去了,蒲宗孟等著他的回復。如果沒有什么特別的,或許……這僅僅是天子隨口的話而已。

蒲宗孟抱著三分期盼,幻想著事情能如他所預料的情況發展。一個下午都無心做事,在他的案頭上堆滿了亟待處理的公文,效率慢到已經可以說蒲宗孟是屍位素餐的地步。

派出去的親信到了蒲宗孟散值時都沒有回來,一直到了深夜,他方才悄然回到了蒲宗孟家中。到了被找到的一家之主面前他就低聲道:「學士,好像有些不對。靈州兵敗的消息已經在京城里面傳開來了,都在議論此事。不過外面現在也在議論還關押在台獄中的蘇直史的案子。」

「怎么議論的?」蒲宗孟連忙追問。

親信道:「外面傳言說朝廷出兵前,蘇直史曾經說過此番用兵必敗,所以惡了天子,被關進台獄。現在果真戰敗,天子無顏見他,據說已經降旨要將其賜死了!」

這不正是袁紹、田豐的故事嗎?!蒲宗孟手足冰冷,不過改個人名而已,根本是一模一樣!

難怪天子會質問自己的用心。袁紹、田豐的故事套在蘇軾身上還有點勉強,套在韓岡身上卻是正合適。

皇城司不是聾子、瞎子,傳言必定早已傳到天子耳中。正是為此而惱火的時候,自己的話卻讓天子產生了不該有的聯想。

完了,完了。

想透了一切的蒲宗孟如同五雷轟頂,自己竟然在天子面前成了進獻讒言的小人,這是蒲宗孟怎么也沒能想到的。縱然實情沒差太多,但誰也不會願意自己跟小人扯上關系,

一旦奸臣的形象在天子心目中留下根,日後便會是麻煩不斷。這個罪名可以說是毀了自己多年的努力。恰到好處的一道流言,將自己拍翻在即,讓自家連脫身的機會都沒有。

「這究竟是誰傳出來的?!」

蒲宗孟嘶聲力竭的大吼,從窗口傳出,轉瞬就散入夜空。

論壇貼子鏈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