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向來問道渺多岐(四)(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50 字 2020-08-30

{} 自從韓岡奉詔開始修纂《本草綱目》之後,太常寺一角的院落,便聚集了之前的幾十倍上百倍的關注。

畢竟種痘之術源自於韓岡,誰都想著他還能有什么驚人的創見。而《本草綱目》編修局中,也沒有下緘口令。將腐草化螢證偽,這樣的新奇之說,自然是最容易散布出去的。

「腐草化螢竟然是錯的……」趙頊臉上的表情中有著幾分迷惑,「消息確實嗎?」

宋用臣連忙道:「回稟官家,這是奴婢自太常寺親耳聽到的,不敢妄改一字。只是是對是錯,奴婢就不知道了。」

「你下去吧。」趙頊點了點頭,示意宋用臣下去,但立刻又將宋用臣給叫住:「等等……」

宋用臣停住了,弓著身子等趙頊發話。

但趙頊遲疑了半天,最後仍是一揮手:「還是下去吧。」

待到宋用臣這名內宦離開崇政殿,趙頊就神態疲憊的揉起了額頭。韓岡要編《本草綱目》的原由,他也知道有幾分是為了氣學,只是沒有想到會是從這個角度,用這樣手法。

趙頊不覺得有必要讓人去重新驗證這條傳言的真偽,韓岡這名大臣的品性為人,趙頊很了解。他既然將話說出口了,那么就肯定是擁有著十足的把握。韓岡一貫的標榜實證,自然不會在這方面出簍子。

也就是說,《禮記》之中的腐草化螢這一條,便是延續千年的誤解。

好手段啊。

縱然心頭憋了口一氣,趙頊還是覺得要為韓岡的行事贊嘆兩聲,不愧是朝廷中數一數二的帥臣,聲東擊西的用兵手段,已經用到了道統之爭中。

趙頊一直都在關注著《本草綱目》編修局中的消息,韓岡張掛在局中正廳內的兩株生命樹,都在第一時間復制到了福寧殿中。

對於韓岡所創立的這種看起來繁復異常的分類法,趙頊只覺得有趣而已,但當方才宋用臣帶著最新的消息回到崇政殿,趙頊卻無奈的發現自己似乎又弄錯了。

從父親英宗登基,到趙頊本人繼位,再到元豐三年的現在,這十幾年間,一直都在接受第一流的學者的傳授和教誨,即便僅僅是中人之智,也早就擁有了足夠的才識,趙頊自然能明白韓岡對腐草化螢的證偽,絕對不是表面上的那么簡單。

目的也好,影響也好,這一回氣學一脈在爭奪儒門道統的道路上,又前進了一大步……不對!趙頊搖搖頭,是將對手向後給扯了回來。

無論如何,韓岡對詩傳禮記下手,都是毫不容情的在掘對手的根基。《詩經》被攻,過去所有有關螟蛉之子的注釋都有問題,《禮記》被斥,那么這部書的《月令》一篇,乃至對這一篇加以注疏的歷代傳注,都成了笑料。

韓岡起意編修葯典真正的目的終於浮上水面。之前的臆測,在韓岡的真實目的面前,顯得太過膚淺了。

韓岡一直以來的作為,都是為了宣講氣學。讓他去管理太醫局和厚生司,編修《本草綱目》,的確是壓制了他晉身兩府的可能,但另一方面,也給了他光大氣學的機會,等於是將貓丟進了魚堆里,正合他的心意。

趙頊陰沉著臉,與殿外艷陽高照的截然相反。身為天子,趙頊絕不喜歡看到事情脫離他掌控的方向。這一件事,趙頊雖不認為自己是被愚弄,但他還是很不喜歡這樣的結果。

因為他要一道德。

作為天子,趙頊希望朝廷所主張的一切,從儒學,到法度,不受到額外的挑戰,這事關朝廷的威信,也關系著朝廷中人心的穩定。

若是普通的經義論辯,完全可以不加以理會,但韓岡從來不跟人爭辯,從他在瓊林宴上丟石塊和秤砣開始,就一直用可以眼見的事實來為自己張目。

明顯的錯誤是無法去掩蓋的。就如螟蛉義子的謬誤,當韓岡指正之後,駁斥者成百上千。就是在經筵上,給趙頊講學的幾個經筵官,也都嚴斥韓岡的荒誕不經。但等到越來越多的人通過實證,證明了韓岡的正確,之前在趙頊面前義正辭嚴的幾個人,都沒臉再講《詩經·小雅》中幾篇詩章。

以實為證。

當韓岡舉起這一面大旗,便讓人再無法與之辯駁。講學就是一個說服世人的過程,而要想說服人,永遠都不能脫離事實。經書、釋義,無論哪一家的言論,都必須向這面旗幟低頭。而這便是以格物致知而揚名的韓岡,最為得意的戰場。

趙頊也曾了解過氣學的觀點——形而上的道,必須返歸到形而下的器,所謂的器,就是可以眼見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