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84 字 2020-08-30

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陣,陸佃和葉濤雙手沉沉的同時將兩片龜甲放下。

葉濤抬眼與韓岡對視起來,「殷墟甲骨一出,若其物為真,對《字說》乃是如虎添翼,還要多謝玉昆了。」

葉濤的話出人意料,似是准備搶占甲骨文的釋義權,將之歸入《字說》中。韓岡則直截了當的問道:

「哦?這番話,致遠可是代表家岳在說?」

韓岡的問題毫不客氣,一點余地都不給人留下,讓陸佃和葉濤臉色微變。而韓岡對新學的惡意也在話中表露無疑,今天當不會那么容易討了好去。

王安石在金陵,呂惠卿在長安,新學的兩面旗幟都不在京城中,純憑自己和葉濤想來對抗垂重名於世的韓岡,陸佃的心中暗恨,韓岡當真會選時間,讓他全然沒有半點把握。

「在下和致遠才疏學淺,尚不敢確認是否乃是殷商時物,也不敢就此驚動介甫相公。」

「農師之言,正合韓岡心意,我亦是做如此想。甲骨文要確定是殷商時物還是得經過更嚴的考證,僅僅是眼下所得還是不足以為憑,只能是初步認定,殷墟中出土的證物當是越多越好。所以以韓岡之見,當召集天下群儒,共通探究殷墟遺物,並加以考訂。」

天下群儒?陸佃眼皮一跳。韓岡的做法損人不利己,只會讓儒林的混亂更上一層樓。

韓岡靜靜的等著陸佃和葉濤的回答。雖然兩人起不了任何作用,但他們的存在,代表著國子監里的兩千余名儒生。

儒林之中,新學可以說是舉目皆敵,想要將新學掀下台面的儒生數不勝數。只要有一個破綻露出來,游走在圈外的群狼就會立刻撲上去。

這是統治思想的宿命,總要受到各方的挑戰,一步也退讓不得。不論是拖延還是裝聾作啞,都動搖自己的根基。勢力強大如西方的教會,不也是被逼得只能放火燒人來堵人嘴。新學處在眼下的位置上,可就是成了眾矢之的,等人群起而攻之。

不過今日是文辯,敬酒不成,可就是要換成是罰酒了。之後百來年的朱熹,也是一樣官司纏身。韓岡也做好了應對的准備,道統之爭,無所不用其極,直如後世的意識形態之爭,你死我活而已矣。

眼下儒林中的紛爭,哪一家占據了官學的位置,便決定了國家政策的方向。在治政上,韓岡站在新法一邊,若是新學被氣學打垮,新法還不至於會被廢除,換作是其他學派,連帶著新法一並都會完蛋大吉。

「聖人有雲:務民之義,敬鬼神而遠之。商人終歸不得聖人之意。考訂得再詳細也無濟於事。」葉濤說道,將韓岡的咄咄逼人,躲了過去,「若是周時舊物那就好了。」

「此乃爭勝之論,非是論道之言。殷墟甲骨乃是殷人占卜後的記錄。夏商周的三代治國,聖人皆有言及,不獨是商。事鬼敬神而遠之;率民事神、先鬼後禮。這些可都是在說三代之事。」

韓岡說的,是敬鬼神而遠之的另一個出處。

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先祿而後威,先賞而後罰,親而不尊,其民之敝,蠢而愚,喬而野,朴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先罰而後賞,尊而不親,其民之敝,盪而不靜,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其賞罰用爵列,親而不尊,其民之敝,利而巧,文而不慚,賊而蔽。

此一段出自於《禮記·表記》,里面孔子對夏商周三代的特點和弊政一個都沒放過。

商尊神重鬼而後禮,其民放.盪而不靜,好勝而無恥,這是孔子看殷商不順眼的地方。但夏和周也不是沒問題,兩代都是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忠人,可一個其民是蠢笨愚昧,驕傲粗野,朴魯不文;另一個的民眾則是好利巧詐,文過飾非而不知羞恥。

葉濤笑道:「玉昆前日直斥《月令》【禮記中一篇】中腐草化螢之非,今日也論《禮記》?」

「《禮記》出自多人之手。有合道之正論,亦有外道之異說。」對《六經》進退取舍,將不合己意的篇章指稱為偽作,方今各家無不是,張載曾論《十翼》,十篇易傳中是孔子親筆所做的,就只有彖象四篇,其余皆是他人所做,韓岡是張載弟子,也是得心應手,「《禮記》之中,《大學》、《中庸》兩篇,可是深得聖教要旨。」

陸佃都開始頭疼,各家學派對那些不和己意的經典,都敢視為偽作,眼下,正好又是一個例子,「不過此事別無旁證,也不能就此斷言吧?」

「如今已經有了殷墟。《禮記》諸篇真偽與否,在殷墟遺物中,說不定也能見分曉。」韓岡說道:「若能精研歷歷甲骨卜辭,說不定還可印證《易》中的卦辭和爻辭。為聖學之助。」

「玉昆難道忘了象、數有別!」葉濤仿佛抓到了什么,精神一振,「卜法、筮法截然不同,一用龜甲,一用蓍草,卜辭如何能與卦爻相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