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土中骨石千載迷(九)(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13 字 2020-08-30

「那樣豈不是還要等很久?」嚴素心問道。

「是啊,所以禁令的事,只能先認命了,眼下為夫只求朝廷接下來不要干預太多。」韓岡將栗子一個個丟進嘴里,「如果僅止於學術,我是不怕任何人的,氣學也不輸於任何一家學派。」

韓岡的豪言,讓王旖更行沉默,周南像是要轉換一下氣氛,問韓岡道:「官人想要天子怎么做?」

「這件事還是讓天子去考慮吧,做臣子的可不能越俎代庖。」韓岡笑道,「只要願意去發掘殷墟就可以了。」

雖是這么說,但他解開殷墟謎團,以及司馬光和文彥博等人的奏章,其實都是沒將天子太過放在眼里的表現。否則就該學習王珪,皇帝說什么,那就是什么。

所有的能經常面對天子的朝臣,都知道所謂皇帝都只是普通人而已,只是敬畏皇帝所代表的那份生殺予奪的權力,隱藏起來的悖逆思想僅僅是程度深淺不同罷了。

「這樣一來,殷墟便是要毀於一旦了。」王旖放下了書,「官人可知曉,天下的盜墓賊決不會放過殷墟。」

「殷墟那可是一座都城,摸金校尉想要讓一座都城毀於一旦,可得用上幾十上百年的時間。」

盜墓賊的問題的確存在,但韓岡不會自己出面去催促天子早下決斷。他之前已經做得夠多了,繼續出手,可是會過猶不及,甚至引來天子的逆反心理。

韓琦家就在安陽,安陽的土地有一多半是在韓家名下,外人想去盜墓,也得沒那么容易。運氣不好,就會被當地的保甲給捉住。不過當地的百姓,就地挖掘,然後將文物賣給外來的古董販子,這樣的事後世便禁絕不了,這個時代更是不用指望。

對於考古,韓岡只知道一丁點連粗淺都還夠不上的常識,比如那種如同九宮格一般的挖掘現場,比如按時間排列的地層,還有通過殘存的遺跡結構,可以去推測當時的社會制度、建築制度。但細節一概欠奉。

但韓岡更清楚,考古學對遺跡發掘時的保護措施,是在不斷實踐中逐漸進步的。要讓考古學真正稱為一門有深度的學科,而不是由人隨意挖掘,只去關心和研究挖出來的器物,需要大量的現場積累。而這一次的殷墟,如果朝廷能組織發掘,應當就能總結出大量考古學現場發掘的經驗來,也能吸引大量研究金石的儒生。

只不過亂世黃金盛世古董,能玩金石的,都不是普通的儒生,全都是有錢有閑的主兒。考古學這東西,也只有和平年代才能讓人靜心下來研究,換作是亂世,生存和生產才是排在最前的重要課題。

這個世代也許還不算亂世,但若是繼續發展下去,多半還是避免不了陷入亂世。所以他希望能盡快做到更大的影響。

當然,這些也是自我開脫的話。從本心上,韓岡重人而輕物。一邊是殷商古跡,一邊是普通百姓,兩者放在一起讓韓岡選擇拯救哪一方,韓岡絕對是選人而不是選物。

不過韓岡完全可以說,他是學了孔老夫子的做法,仿效聖人而為。將三代留存下來的資料,刪減到百篇,編纂成《尚書》。從商、周王室,到諸侯國,再到民間,搜集而來的數以千的詩歌,經過刪修,就只剩下三百篇,編纂成《詩經》。還有《春秋》,這部魯國國史,也是被孔子大加刪改,以求微言大義,符合儒門之旨。大量拋棄和毀壞原始資料,修改成合乎己意的文字,都是孔子做的。

前生受到的教育,以及來到這個時代後,充斥於世間每一個角落,每日都能感受到的中央之國的自負,讓韓岡絕對無法容忍那一個世界的歷史重演。

韓岡自視是很高的,至少不缺乏改變未來的使命感——盡管這個使命或許可能並不存在。在韓岡心中,過去不是不重要,但遠不及現在和未來重要。在壓到一切的大義面前,區區一個殷墟的犧牲,韓岡覺得很值得,這個交換實在太便宜了。如果犧牲的是人的生命,韓岡免不了要猶豫再三,但換作是古代的遺跡,他卻是一點心理障礙都沒有。

若是這個世界的未來還是在重復著舊事,那么將先人的遺產繼續留在地底還有什么意義?給千年後的域外蠻夷妝點自家的書房?還是連同一個偉大文明的恥辱一並陳列在博物館中?

敦煌也拿下來了,但韓岡卻沒去動敦煌莫高窟里所藏珍寶的主意。有意義的犧牲,和無意義的浪費,他分得很清楚。

雖然歷史已經確定改變,就算女真人能崛起,也不可能復制舊日的歷史,但誰也不能保證不會出現其他的問題。要想確保未來能走向韓岡所期望的方向,那么就必須盡快讓他能夠發揮出自己的實力。

韓岡沒有時間耽擱,他缺乏的正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