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二)(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80 字 2020-08-30

如果趙頊對自己過於忌憚,最後的結果,很有可能是薛向就此被請出京城。尤其是在薛向已經年過六旬的情況下,先出典州郡,然後轉任宮觀使,讓其自請致仕,這一整套流程,便是重臣退休時常走的道路。薛向是跟王安石是一輩人,據韓岡所知,好像還要年長一點,這個年紀致仕,並不是什么讓人驚訝的事情。

當然,在公開場合不加避諱的坐下來喝酒,倒是會顯得心中光明磊落,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問題的。只是能坐在一起喝酒,至少有幾分交情的這一點是無可否認的。最後到底會怎么認定,只能看趙頊本人是怎么想了。

韓岡可以肯定,沉浮宦海數十年的薛向絕不會考慮不到這些可能,可縱使從街前橫過的行人都因為攤子前的幾十匹馬而向內張望,薛向依然與韓岡推杯換盞,談笑自若。

薛向幾十年的官宦生涯,任職多地,開封,關中,淮南,河北,淮河以北各路都跑遍了,擔任六路發運使的時候,更是連東南六路都跑遍了,天南地北的風土人情見得甚多,就是只談各地的特色美食,也比許多老饕要強。

韓岡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但說起這個時代的美食,卻真的比不上薛向見多識廣。看著薛向連交州最近才流行起來的玉冰燒的制法,福建莆田保存荔枝時用的紅鹽法,龍鳳團茶和如今的小龍團的差別,都能一條條的說得通通透透。韓岡都不禁懷疑起方才薛向說他對京城的美食全然不曉,到底有幾分是事實。

說起來,薛向也是靠自身的才能才爬上同知樞密院的位置,而不是像那些進士出身的名臣,靠在地方養望,靠做御史彈劾,然後一步登天。蔭補出身的官員天生就有一道天花板,而且還不是透明的。深信自己的才干對朝廷不可或缺,如此自信,薛向恐怕絕不會在任何人之下。接受自己半開玩笑的邀請,才會沒有半點猶豫。

韓岡聽著薛向從吳江的鱸魚,說到江陰的刀魚,在細細分析了黃河刀魚和長江刀魚的差別之後,又將話題轉到了太平州的鰣魚上,幾杯酒的功夫,揚子江的江鮮都給他說遍了。

薛向左手拿著酒杯,右手夾著一片烤肉,臉上滿是遺憾:「可惜會做河豚的掌廚難尋,一直深以為憾。」

「河豚就是血和內臟有毒,去了內臟,浸清水泡去殘血,差不多也就不用擔心了。就算還有些殘毒,只要吃得不多,也不會有性命之危。」

「玉昆果然廣博。」薛向說道,「但河豚去血的時間久了,鮮味也就沒了,連鯽魚、鯉魚都比不上了,那還是河豚嗎?」

「子正兄說得是。河豚的確不能完全將毒血泡去,沒了那點毒性,魚也就不鮮了。要在毒和鮮找到最適合的,不是名廚做不來的。」韓岡附和了兩句,又道:「不過鯉魚如果做得好的話,也不會比河豚遜色。尤其是黃河鯉魚。冬天從結冰的黃河上將鯉魚釣出來,直接就在岸邊上做成魚膾,不需要烹調,只要沾些醬料配合鯉魚魚膾的冰鮮味道,就是世間第一流的美味。」

韓岡的一番話,讓薛向擊節贊賞,「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玉昆果然深得其中三昧。論起做魚膾,黃河鯉魚的確是第一,長江鯉魚都要輸上一籌。」

「還是水質有別的緣故。所以江魚有江魚的味道,河魚有河魚的味道,海魚也有海魚的味道。比如海魚,尤其是用海釣釣起的加吉魚,從登萊外海十丈深的水下釣起,直接就在船上破開成膾,只需用帶咸味的海水做作料,更是有別於黃河鯉魚,卻一點不遜色的美味佳餚。」

「加吉魚?」薛向皺眉想了想,「聽說是海中至鮮,登萊的特產?」

「正是。」韓岡點頭,「說起海鮮,兩廣的海蠣子只要用滾水燙過,加些姜蒜,不需要其他調料,鮮味也是世所難匹。」

「天下山珍海味不知有多少被埋沒,能傳入京城的為數寥寥啊……」薛向感慨萬千,「任職南北,便能吃遍南北,天子都沒有這般口福。」

韓岡笑道:「天子系家國之重,尚書內省的掌膳哪里敢將來歷不明不白的食材端到御前?宮里面的菜餚和葯物,哪一樣的食譜或方子不是傳承了百十年?」

「天子不能享用,不代表京城里面的其他人不能吃。就像這旋炙豬皮肉,天子吃不到,但京城百萬軍民只要十五個大錢便能享用……不過天南地北的各色特產,就是因為運輸不便,不能順利的運進京城,想想也覺得可惜。」

「但水運不易啊,」韓岡嘆著,「天下的河道溝渠還是太少了。」

「自然是要靠軌道……」薛向的聲音頓了頓,補充道,「必須得是鐵軌。」

韓岡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層,總算是探到了薛向的心意。這位同知樞密院事如此坦誠,看來是早有圖謀,只等著一個與自己交流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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