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浮生迫歲期行旅(四)(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84 字 2020-08-30

夜色已深,韓岡的房中燈火仍明,王旖正拿著家里的賬本給韓岡審核。

年終關賬是定例,韓岡記得他曾經開玩笑說把關賬的時間改在年節後,省得年節前一堆事擠在一起,但終究還是抵不過習慣。

王旖等幾個妻妾辛苦,韓岡是甩手掌櫃,家里的內賬從來不摻合,聽過結果就行了。王旖她們辛辛苦苦做好的賬本,韓岡瞥了兩眼就丟到了一邊。

每到這個時候,王旖看到悠閑自在的丈夫,氣便不打一處來。而且這兩天正斗著氣,白天韓岡去送了王安禮,又陪著小心,心情稍稍好轉。可這一下,心情又壞了起來。

「這是何矩送來的信,是義哥的。」韓岡適時遞上一封信。他知道,王旖喜歡自己跟她商量家里的事情,而不是一直被瞞在鼓里。夫妻多年,想讓妻子心情變好,韓岡還是清楚怎么做。

王旖接過信,看了兩眼就知道是在說玻璃工坊。有關此事,韓岡跟她說過不少。乍看是不以為意,但幾行之後,一個巨大的數字讓她猛吃一驚。

「論錢二十有七……萬萬!」王旖震驚於這個數字。

「說貫。說錢聽起來像是朝廷給賞錢呢。」韓岡更正王旖的說法,「義哥是故意這么寫,糊弄人用的。」

朝廷賜錢,總是習慣往大里說。一百貫、兩百貫,『百』字頭打轉,聽著就可憐。十萬錢、二十萬錢,一用上『萬』字,那就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境界了。

當初太子趙佣種痘成功,天子賜錢三十萬。因為給太子種痘的緣故,韓岡得到了三百貫的賞錢。兩種說法,自然是前一種更能體現朝廷的慷慨。

國初時,曹彬領軍滅南唐,太祖皇帝賜錢二十萬。曹太尉攻下南唐的賞錢就這么多,這是用使相【節度使兼宰相】的職位換來的。聽起來有個萬字,還能過得去。如果換成二百貫,朝廷待人苛刻可就昭彰於世了。

這可能是漢唐時遺留下來的習慣,總是一錢兩錢的來算。但在如今的大宋,商業發達,遠勝漢唐。民間的商業往來時,都是用多少千,多少緡,多少貫來計算,從來不用一錢兩錢的單位。

不過話說回來,不論是二十有七萬萬錢,還是兩百七十萬貫,都是很驚人的數字。

仁宗皇帝大行後,朝廷給出的賞賜比這個數目要多一點。英宗在位只有三年多,因為收支一直都是赤字,國庫空虛的緣故,大行後賜予臣下的錢絹,不到百萬貫。當今天子對國庫空虛的第一印象便來自於此,由此耿耿,一心變法又豈是無因?

「怎么會這么多?!」

「想想天下有多少人。」

眼下馮從義在信中說的兩百七十萬貫,是他估算的玻璃工業一年的收益。由此推證,工坊和配方的價值更在其數倍之上。

不過工坊的價值這個時代沒有確定的評價標准,尤其是韓岡總是喜歡玩技術擴散,到了現在,甚至吸引了不少豪商,一起出錢研究更新的工藝,然後一同分享成果。就如透明玻璃的制造,要不是有二十多家雍秦豪商出人出力,很難這么快就利用鞏州的當地原材料,找到能派得上用場的工業配方。

玻璃制品一旦普及開來,馮從義估算為一年最高能有兩百七十萬貫的收益,只不過這屬於所有的參與者,同時還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分賬。

而掌握在韓岡手中另一數字則是五十萬貫,是馮從義估算的最低值,卻沒有對其他商家公布。說起來這樣的估算很不靠譜,幾乎是拍腦門出來的,在馮從義那邊的理解,讓他估算出來一個二百七十萬貫,是韓岡打算用來誘人入彀的手段。

「兩百七十萬貫……」雖說韓家的家底豐厚,韓岡過去也曾自言有形無形的資產價值千萬,但再看看一年兩百七十萬貫這個數字,王旖還是吃驚非小,又問了一遍,「真的有這么多?」

「普惠天下,當然不是一蹴而就的。若是有個二三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發展,還差不多。這可是一個不下鐵器的大產業。」韓岡笑道。

「官人就不想將兩百七十萬貫盡收宦囊?」

「笑話。吃不完用不完存在地里嗎?為夫希望看到的是一門興旺的產業啊……我沒有岳父敢與天下士大夫為敵的膽魄,但如何解決問題的想法還是有一些。」韓岡很佩服王安石的品德和胸懷,更加佩服他的強硬,但韓岡自知學不來,他的倔和王安石的倔,完全是兩回事,「新的土地,新的產業,更加暢通的水陸交通,這些都是能夠給朝廷帶來豐厚收入的手段,民不加賦,而國用自足。只是要有耐心,十幾二十年的去培養和等待。」

這是以前便陸陸續續跟王旖提起過。她點點頭,丈夫胸懷天下,這是最讓王旖自豪的地方。

「但現在說還是空話,事情要一步步的去做。」韓岡的想法很多,但都需要大量的時間。

再比如雍秦商會,內部的信用借貸很早就有了,京城和陝西幾個要郡的飛錢業務則在籌備中。盡管還是苗頭,但正規化組織化的金融財團也就在這兩年將會有一個初步的雛形,這是現實的需要。

馮從義已經寫信來商量過好幾次,韓岡倒是讓他慎重再慎重,一步步走得穩一點。

說實話,通過質庫、放貸得錢太容易了,對普通百姓的借貸要與官方的便民貸競爭,很是麻煩,而對商業伙伴的借貸,則沒有任何阻礙。只要對借貸後的伙伴,分享一部分雍秦商會手中的信息和交流資源,壞賬的幾率將會很小。而飛錢,更是紙幣的雛形,鑄幣稅這個進項都能輕松超過幾十萬貫。韓岡只擔心馮從義和其他有份參與豪商看到錢來得太容易,便把實業拋到了腦後去。

「治國平天下,為天下開太平,都不是空口說白話。當年天子問政,司馬君實說是『修心之要三:曰仁,曰明,曰武;治國之要三:曰官人,曰信賞,曰必罰。』但根本就沒有實際施行的條貫,光喊空話誰不會?有用嗎?」韓岡搖頭,「哪比得了岳父,是真正願意不惜聲名去做事的。天子任用岳父,而將司馬十二放到陝西,最後甚至安排在了洛陽,豈是無因?實在不能做實事。」

王旖微笑了起來,她能感受得到丈夫對父親的敬佩是真心實意的。雖然道統不一,但依然是爭之以公,而不是指斥對方人品那樣下三濫的攻擊。

看到妻子心情轉好,韓岡也安心了下來。家宅不寧,可是讓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