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22)(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75 字 2020-08-30

這里的儲備不論怎么看,想要支撐現有的大軍食用,加上即將來投和已經來投的百姓,以及降服的阻卜人和他們的家眷馬匹,只有把一日兩餐改為兩日一餐還差不多。現在韓岡連已經抵達太原的萬余西軍都不敢調上來,真北上了,全都得餓死——通過石嶺關的道路就那么寬,要么走糧草,要么走大軍,韓岡也只能選擇先填飽肚子。

糧庫中二十幾座相隔都在三十步以上的糧垛,已經證明了之前的一段時間,留光宇和田腴兩人對工作算得上盡心盡責。

不過田腴、留光宇作為主要負責人雖功不可沒,但其中各個環節細務的負責人也同樣功績匪淺。他們主要是從河東經略司中挑選出來的底層官員和胥吏。這是韓岡過去用熟了的人手,同時他們也都跟著韓岡經歷過上一場戰爭,做起事來也得心應手。

至於河東路都轉運使范子奇那邊,韓岡干脆就跳過去了。

之前韓岡任河東經略使時便很少與轉運司打交道——並不是范子奇沒能力或人品不堪,可作為在陝西留下諸多笑話的大范老子【范雍】的孫子,並且恩主唐介又是被王安石氣死,韓岡這個王安石的女婿跟他套不上交情——反正他也不怕漕司在事後查對帳籍時找自己麻煩。戰爭時出現的財政黑洞,除非要整人,否則就沒有秋後算帳一說。

而且若他現在是宣撫使的身份倒還好辦,可以直接將轉運使喚來當下屬用,但身為執掌兵馬的制置使,韓岡無法直接控制漕司。中間隔了一層,指揮起來總歸會是別扭得很。反正不論用不用轉運司,動用民夫運送糧草等事,都還是要靠地方州縣來協調,既然如此也沒有必要中間再多插上一層手續——韓岡對州縣官有著便宜行事之權,直接奪官都可以來個先斬後奏,補給線沿途的官員可是一個比一個聽話賣力。

折可大今日也跟著韓岡,他同樣的望著一個個看似不少其實遠不足以食用的糧垛,忽而提議道:「樞密,要不要把阻卜降順一事泄露給遼賊。想必遼賊也絕不想看到這些部族投向中國,必然會遣兵阻止。要是兩邊能拼個兩敗俱傷,也能省下些糧草了!」

阻卜降人的草場必然會放在河東,而河東適宜養馬並且還是荒僻之地的也就那么一兩處,也都是鄰接府州,位於河外。不論是從現在的局面,還是為了自家著想,折克仁都不想讓太多的阻卜人成為自家的鄰居。

黃裳聞之雙眼一亮,但看了看韓岡,然後便搖了搖頭。

「不要玩小動作。」韓岡毫不猶豫搖頭,「雖然我也不想看到太多阻卜降人,那些賊子也根本不可深信,但聖人之教大公至正,從來沒有無罪而誅這一條!」

為人處世要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秉持這一觀點的人很難在紅塵中安然生存。但做任何事,卻仍是必須要有一個說的過去的借口。越是位高權重,在這一點便越是不能犯錯。

隨著地位漸高,眼界更廣,韓岡在這方面有著更為深刻的認識。殺阻卜人可以,但大義的名分不能少。讓阻卜人與契丹硬拼一場自是不錯,可這必須要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而不是依靠陰謀詭計。

折可大面色赧然,正要謝罪,就見韓岡回頭笑道:「反正此事蕭十三不可能不知道,用不著我們多嘴多舌。」

折可大怔了一下,低頭受教。

章楶微微一笑,正是這個道理。以大宋的國力並不需要太多的異族來捧場,用阻卜人消耗遼軍的實力是必然的,但有些事是不必臟了自己的手的。

「只有阻卜人證明了他們是大宋忠臣之後,才能得到相當的待遇。」韓岡站定了,頓了一頓,「大宋子民夏稅秋賦,若非災荒,從無一年而絕。你我口俸皆從此中而來,就連天家的日常耗用也是來自於民脂民膏,故而保境安民是朝廷不可推卸的責任,大宋子民就該受到官軍的守護。遇上災荒,朝廷要賑濟,逢上盜賊、兵禍,朝廷也有義務為其復仇。只是磕個頭,就想拿到大宋子民才能享有的好處,這世上可沒有那么好的事啊!」

折可大連連點頭,只覺得韓岡說得太對了。黃裳在韓岡身邊日久,想法觀點也漸漸受到同化,也同樣覺得一針見血,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只是章楶皺眉想了一陣,忽然說道:「樞密的這番話倒有些似商家的行事了。」

「非也,不過『信』字而已。」韓岡雖然覺得這就是契約,但他可不敢在自己的觀點跟商業行為掛上鉤,「只管向百姓要錢要糧要人要物,而朝廷凡事不理,豈不是與強盜無異?」

「天子受命於天,設州縣,置百官,以臨萬民。牧守天下億兆元元,何可謂之凡事不理?」

「牧守之中就有保護的意思吧?天下之大,無所不覆。但難道屢屢劫掠中國的四方蠻夷也該受到朝廷的保護嗎?應該只有遵循王法的人們吧!」韓岡沉聲說道,「民無信不立,國家之立便在一『信』字之中。百姓上繳錢糧貢賦,而朝廷回復的便是一個『信』字。百姓有事,能夠相信朝廷會為之解憂,國家由此而立。訴訟紛爭、交通水利、生老病死,親民官無所不預,便在於此。盜賊、災異、兵禍,更是朝廷必須為百姓抵御和清除的。何況做這些事的錢糧也來自於百姓。取之於民,難道不該用之於民?」

這些觀點說不上新奇,韓岡說得也有道理。但章楶出身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福建,本身的家族就是靠著商業的收益來維持生計,對商業的形式了解得很深。韓岡的說法乍聽之下就相當於商家的契約交換,這讓章楶聽得有些不怎么順耳。

不過韓岡和章楶的辯難還沒開始就結束了,一封來自於北方的信報傳到了韓岡的手中。

「樞密,怎么了?」見韓岡看了公函之後便皺起了眉頭,黃裳便問道。

韓岡轉手將軍報轉給了黃裳,讓他傳閱章楶和其下的幕僚,語氣淡然:「想不到是折遵道【折克行字】親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