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朱台相望京關道(08)(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90 字 2020-08-30

薛向瞥了章惇一眼,判樞密院事臉上的厭煩並沒有遮掩。

他試探的說著:「王介甫一心阻氣學於京外,不欲其擾亂視聽,以免教壞了太子。曾子宣借機取利,真要說起來,還是落在王介甫的頭上。可惜了韓玉昆……」

薛向說得很輕巧,他雖有許多地方與韓岡有共同利益,但為韓岡與新黨為敵,薛向並不願意。王安石對他也是有知遇之恩的。

現在朝中的情況也如此,真心願為韓岡出頭的重臣找不到一個。既然宰輔們都無意為其回京出力,韓岡遠在河東也只能徒喚奈何。在薛向看來,除非再有一個類似種痘法的神方,否則想要回京當真如同登天。

章惇果然轉移話題:「京宿軌道的事現下怎么說了。」

「等錢糧撥下來呢。」薛向嘆了口氣,「還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要不是打仗,平行於汴水的軌道早就建成了,至少到南京應天府[商丘]的那一段肯定能建成。可惜一場大戰下來,不僅是預定的錢糧,就連材料和匠師都一並去了代州。現如今若還要修築,只能等朝廷有錢了再說。

「朝廷要加鑄兩百五十萬貫銅鐵錢,還有今年的夏稅秋稅,應該能幫著把京宿軌道的攤子先鋪起來。這不是一年能完工的,先開工了再說。」

今年朝廷財計入不敷出是鐵定了的。大戰之後,三司賬簿上的窟窿大得讓人夜不能寐。

可皇帝的病情依然故我,手指能動,卻還是不能說話,說不准哪天就龍馭賓天了。當太子登基,要給群臣、三軍的賞賜,國庫還真不知道能不能支撐得起。

這些天來,薛向不止一次暗自慶幸早早的與三司脫離了干系。現如今增鑄的二百五十萬貫新錢不過是杯水車薪,不知要幾年才能把虧空給補上。如果再有人拖後腿的話,那就不是補虧空的問題了:

「子厚當也聽說了吧。洛陽那邊早有議論,說朝廷新鑄大錢、鐵錢,是以生民膏血濟財計,這么一鬧,阜財監的百萬貫能不能指望,還真得兩說。」

「不過是義利之辯,老生常談罷了。」章惇不以為意,當年新法初行,就為義利相辯多日,王安石和司馬光都寫了文章。現在新學獨樹一幟,舊黨中人怎么蹦躂都沒用了。

朝廷為解財計困厄,鼓鑄大錢。當十錢是否鑄造,朝堂上計議未定,但折五錢則又定下要增鑄百萬貫,另外還有一百五十萬貫的折二鐵錢。其中鐵錢兩分在蜀中,三分在關西,剩下的一半則是在河東的錢監鑄造。至於折五錢,則放在了洛陽阜財監。

這就是為什么洛陽舊黨元老們,又開始鬧騰的緣故。近在咫尺的把柄,怎么能放過?

但不鑄錢又能如何?今日銅貴錢賤,多少不法之徒熔錢取銅,用以制造銅器販賣。還有不法海商,將大宋的錢幣一船船的運往國外。而同樣嚴重的,更有千年以來的窖藏傳統,讓許多銅料在冶煉、鑄造之後又回到了地底。

不鑄錢,市面上的錢幣會越來越少不說,朝廷也無法填補收支之間的巨大虧空。可鑄錢,若是以銅質的小平錢和折二錢為主,就又是樁虧本買賣。所以只有鑄大錢,鑄鐵錢,才能保證朝廷的收益。所以西京的反對聲,不過是不甘失敗者的叵測居心罷了。

章惇不屑的哼了一聲,當先跨進樞密院的大門。錢糧俱足,朝堂安穩,兩府各安其份,那么西京再怎么折騰,也是無用功。

不過這樣的情況下,韓岡和呂惠卿就要繼續失望了。兩府中表面上似有紛爭,實際上卻是有志一同,他們只能等待日後的機會了。章惇縱然為韓岡抱不平,可也不願與王安石正面沖突。

『自家事,自家解決,外人插手不便。』

章惇心中為自己做著辯解,卻無法自欺欺人的搖頭苦笑。對韓岡,終究是有愧的。眼角的余光接收到了薛向投來的眼神,也不知這老狐狸看透了多少。

「樞密、樞副。」一名小吏匆匆而來,遞上一頁紙,「這是韓樞副新奏章的抄本,通進銀台司剛剛送來的。」

……………………「曾大參、李中丞演得一場好戲啊。」

蔡確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完全不顧宰相的儀態。念著兩名同僚的官名,話語中滿是諷刺的味道。曾布臉上一閃而逝的得意他看到了,曾布變得輕快的腳步他也看到了,他到底什么時候跟韓琦的侄女婿勾搭上的?

「子華相公說什么了嗎?和叔。」他抬頭看著肅然而立的邢恕。

「韓相公從崇政殿回來後,就感覺有些累了,剛去歇息了。」

「哦,是嗎?」

邢恕是韓絳的人,至少明面上如此。

是韓維向蔡確推薦了邢恕,然後邢恕便成為了檢正中書孔目房公事。這是邢恕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都堂之中的理由。而蔡確之所以用邢恕,在外界看來是因為韓絳、韓維對他的恩德。

從情理上說,韓絳是蔡確的恩主。蔡確十年前能進京為官,還是多虧了當時宣撫陝西的韓絳將他推薦給了時任開封知府的韓維。至少在人前,蔡確對韓絳、韓維乃至靈壽韓家都保持著足夠的尊敬。

韓絳本身任命的,加上蔡確奉承其意而任用的,韓絳在中書門下的控制力,按理說其實不在王安石之下。但實質上,年事已高、比王安石還要年長多歲的韓絳並不怎么理事,大事王安石做主,余事交由蔡確等人自決,他多是簽押蓋印而已。蔡確也是隨口一問。

「不過……」邢恕又道,「韓相公還是說了一句『該走了』。」

「『該走了』?確實這么說的?」

「千真萬確!」

蔡確沉吟了一下,問邢恕:「和叔,依你之見,子華相公說的是誰?」

「邢恕不知。不過不像是說自己。或許是呂、韓二樞密吧。比如韓樞密,他若敢下狠心,完全可以掛冠而去。辭了河東制置使、樞密副使二職,誰還能讓他留在河東?以前又不是沒做過。」

「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時過境遷了啊。辭官?哪有那么簡單。」蔡確搖頭:「西府副二,輔弼重臣,就算請辭也不可能一請即允。韓岡的辭表就算皇後批下來,知制誥也能給駁回來。一句禮數太輕,非待遇功臣之法。皇後都沒話可說。」

「相公說的是。」邢恕躬了躬腰,在都堂內,他的禮數總是很周全,「難道說,王平章今天又擋了韓樞密的道?」

「翁婿家底事,外人摻和不得。既然介甫平章認定了不能讓韓玉昆回來,那就由他好了,勿須我等外人多事。」

這是好事。

為了打壓氣學,甚至把呂惠卿都放棄了。蔡確不信呂惠卿心中對此沒有怨言。要是呂惠卿、韓岡同時與王安石分道揚鑣,那真的是有樂子看了。

蔡確曖昧的笑著:「荀卿言先聖誅少正卯事,道途不和,便勢同冰炭。或謂其不然。如今看王、韓翁婿,誰能說荀卿污毀先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