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凶(一)(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76 字 2020-08-30

快天黑了。

韓岡退回班列中的時候,順便向殿門外看了一眼。

隔著透明的玻璃窗,泛紅的條狀雲已經變得黯淡了下來,正是黃昏將去,夜色即臨的時候。

雙腳微微有些酸脹,這提醒韓岡他在宮中已經一整天了。

上了兩次朝,又議了一下午的國家大事,精神上還很亢奮,但身體上還是有了疲憊。

不過韓岡作為眾臣之中,最為年輕的一位,真要比起耐力來,誰都贏不了他。

要將這一回的爭論拖到夜里,甚至明天,包管他是笑到最後的一位。

盡管宰輔們都有了座位,可韓岡並不覺得自己會輸給王安石、韓絳這些老字輩,就是章惇也不一定能贏自己,差了有十幾歲呢。

其實向太後也賜了韓岡座,而且還因為韓岡不方便做下,連其余重臣都受到了厚待。

但自李定以下,誰也沒有與宰輔們平起平坐的想法和膽量,全都堅辭了。韓岡此時還沒回到宰執班中,不方便前後同僚都站著,自己卻大喇喇的坐下,只能跟著一起站著。

在早已點起的燈火映照下,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側前方的蘇頌,他臉上已是疲色盡顯,但在壓制住宰輔之外的一眾朝臣前,他還要在殿上苦熬著。

僅僅是如何給曾布、薛向定罪,政事堂上已經吵了快有一個時辰了。

之前韓岡直言要警惕未被拘押的賊黨,要避免他們狗急跳牆。甚至讓王厚和李信將火炮給拖出來震懾在京百萬軍民。

當時在炮聲的威壓下,一干重臣都沉默了下去,不敢拿自家性命打包票說不會有叛亂。

但隨著王厚、李信逐漸控制城中的消息傳來,殿中的氣氛便隨之一改。

李定等人,又重新興奮起來。

宰輔們堅持維護自己的權威。

韓絳和蘇頌都明確的支持了韓岡的意見。

城中人數眾多的皇城司探子,他們中肯定有很多人或多或少的與叛亂有所關聯,還有皇城司親衛、御龍四直等禁衛成員,以及曾經與趙顥、蔡確、曾布、薛向等人過從甚密的官員,他們都在緊張的等待著朝廷的判決。如果對曾布、薛向兩人的判決過於嚴格,最後引發大亂的可能性將會直線上升。

而當那群心懷忐忑的叛逆余黨們看到朝廷饒了曾布、薛向的性命,就知道朝廷會實現承諾,不會再被人以危言煽動起來,

「但將朝廷的律法胡亂踐踏,連叛亂都能保全一命,日後還會有誰畏懼王法?降一等為絞,留其全屍。」這是李定最後的讓步,「叛逆不死,不足以儆世人。」

韓岡冷哼了一聲。都是死,誰會在乎是成了包子餡,還是完完整整不見血?

韓岡自己都不在乎,想必那些面臨死刑的曾布、薛向,也不會在乎兩者的區別。

但是很多人在乎,所以絞、斬二刑並為列入律條的死刑——凌遲和腰斬皆不在刑統之中——但絞刑在等級上就要比斬降一等。不及斬則絞,不及絞則流。

說起來,絞刑由於並非立決重案,基本上都會拖到秋決開始後再施行。天下常有災異,天家之中也常有人重病,朝廷大赦的次數遠比想象的要多得多。在這前,如果能撞上大赦,那么就等於是逃過了一劫。很多判了斬的犯人都不在大赦之中,而絞刑多半都在原赦之列。

此外當地方將大辟的判決上書,請求審刑院和刑部批復時。斬刑的批准比例要遠高於絞刑,絞刑的判決很多都會給改成流放,以體現朝廷的仁德和慎刑慎殺的態度。

從某種意義上,判了絞刑也就相當於後世的死緩。

盡管李定對曾布、薛向的態度不是要留一命,只是要給他們留具全屍。可不論是朝廷這邊,還是在世人的眼中,絞刑就是破天荒的寬待了。

「曾布亦為士人,曾為執政。朝廷若要寬宥,可許其自裁,以全士大夫的體面。」

都不求明正典刑,而是留一個體面給他們……韓岡忽的心中一動,曾孝寬提到的就曾布一個,薛向給丟一邊去了。

這真是個悲劇。韓岡暗嘆。

誰讓薛向他不是進士呢?天生就要受歧視。

「不可。」章惇堅持道,「萬一有人不甘引頸就戮,貿然行逆,那樣又該如何?」

饒曾布、薛向兩人的性命,這是宰輔們給人看的,就是死了一個,也是傷了他們威信。

有了標桿在,下面的官員怎么都不會判死刑。一旦沒有了兩根標桿,那些從賊黨羽,所受刑罰的判決上限,就是絞刑了。不論在朝廷還是在世人眼中是怎么看,在待罪的叛逆黨羽們眼中,朝廷始終是要自己的性命。

「既然會從賊,就不要指望他們會畏懼王法。」韓絳看起來也不服老了,依然與人辯論著,「只有看到能保留性命,才會畏懼天威。」

權力果然是能讓人充滿精力的良葯,少了一個蔡確之後,韓絳也開始煥發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