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25)(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035 字 2020-08-30

王旖在船上與吳氏說話,王旁在後面的一條船上安排人手整理行李,王安石和韓岡站在棧橋邊,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能夠如此心平氣和的對話了。

汴水中的倒影,因渠中流淌的黃河水而顯得渾濁而模糊。

王安石低頭望水,過了不知多久,他低聲問:「玉昆,你到底計劃多久了?」

他的問題沒頭沒腦,但他清楚,韓岡知道自己問什么。

「不敢欺瞞岳父。」韓岡的回話恭敬一如既往,可內容完全沒有半點謙退,「如何治國平天下,小婿心中自有一篇文章,寫成也有不短的時間。但小婿從來沒有想過這么快就能接手朝政。其實本來打算以十年為期。畢竟……我能等得起。」

王安石沉默著。船只在晃動,水中的倒影越發得模糊起來,更加讓人覺得晃眼。

的確,唯有時間,唯有在時間上,朝堂之中沒人能與韓岡相爭。

十余年前入京,自己已是『欲尋陳跡都迷』,而韓岡,即使是今日,也可算是青春年少。

「那遼人呢,玉昆到底怎么安撫下來的?」

這是王安石百思不得其解的原因。這三個月來,朝堂上波濤不斷,但河北邊境上,仿佛被殺的不是皮室軍的人,遼國方向更是平靜得讓人難以置信。

「是太後的堂兄。」韓岡毫不諱言。

向家在河北一路,利益關系可是不淺。王安石當然知道這一點,可他想問的並不是表面上的東西,而韓岡始終避而不談。

現在表面上,遼人之所以偃旗息鼓,默認歲幣被裁,完全是因為邊境重開榷場。但王安石總覺得,其中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不為人知。但三個月來,他始終沒有找到。

三個月的時間不算短了,四季已經從東走到春,都快要到夏季了,北方也在這個時間內安定了下來,朝堂更是如此。

當日共商國是的會議,也就是韓岡口中的皇宋第一次政治協商會議,以八票之差,讓韓岡獲得了勝利。

新黨慘敗,王安石終於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掌握新黨的人心。

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王安石終於卸去了平章軍國重事的差事,現在他的身上,只有一個判江寧府的差遣。

而在這三個月的時間里,朝堂上的動盪也漸漸平復。不過巨浪過後平靜下來的水面,已不可能恢復到浪起之前的模樣。

章惇依然盤踞在樞密院中,盡管有一批人視其為不下與韓岡的罪魁禍首,但也有一批成員還是認為,王安石舉止失措、偏聽偏信是這一次重挫的主因——二者的分野,只在是否能夠留在朝堂之中。

政事堂中,多了一名宰相。不過就任中書門下平章事兼集賢院大學士的,是蘇頌,而不是眾望所歸的韓岡。蘇頌對自己在垂老之年,卻因人成事的在兩府中混日子,除了苦笑,只有搖頭。倒是蘇家的子弟,對此興奮不已,讓人望之嘆息。

韓岡依然在參知政事的位置上,官階職銜上,一點變化都沒有,仍舊是東府三人中的最後一位成員。

至於原來的那一位參知政事張璪張邃明,則是至樞密院接替蘇頌的位置——知樞密院事。盡管不能直接成為宰相,可也算是進了半級,本官也同時進階。而且他從韓岡對宰相之位的態度上,也看到了一線希望。

除此之外,兩府之中,就沒有別的變化了,曾孝寬還是簽書樞密院事,郭逵也照舊是同簽書。

氣學一脈控制政事堂,新學一脈控制樞密院,雙方對掌權柄,維持著朝堂上的平衡。

兩府之下,三司使呂嘉問卸任出外,出知揚州,權知開封府沈括接任。時隔多年,沈括再一次出判三司,但已是物是人非,曾經意氣風發,想要在兩府中有所成就,現在只剩下混一張清涼傘,好拿回去應付家中河東獅的念頭。

而新任開封知府,是相州韓家的韓忠彥,韓琦的長子。只看在韓琦的面子上,開封府一職就不能算高。

引發這一次朝堂大動盪的罪魁禍首——判大名府呂惠卿兩個月前被調任許州,河北轉運使李常接手大名府和河北防務。

御史中丞李定,也在同時離開了京師,但接替他的不是韓岡的人,也不是舊黨,而是新黨另一位干將,曾任御史中丞,昔年在台諫任職多時的鄧潤甫。

新黨重鎮或出外,或調職,一時之間,新黨中已經不存在能與章惇相抗衡的對象。至於同在西府的曾孝寬,缺乏進士頭銜,想要再進一步的希望十分渺茫。

韓岡一方,游師雄就任三班院,他初來乍到,不便遽然高位,但加上審官西院的李承之,中低階武官的人事之權,已穩穩的控制在韓岡手中。

新黨退讓,韓岡黨羽與之對掌朝堂,至於舊黨,相州韓家在其中分潤到了一點好處,不過舊黨之中,得益最多的還是富弼。

盡管年歲尚幼,但熙宗皇帝唯一的女兒曹國長公主已經有了婚約,長大成人後將會成為富弼的長孫媳。

富弼本人從中無從取利,年屆八旬的他已危在旦夕。這個婚約,也的確暗藏了沖喜之意,不過更重要的還是安撫舊黨人心。富弼家中無賢才,得以尚公主,至少能保三代富貴,這一件事上,至少表明了朝堂不會過河拆橋,也代表了朝廷對舊黨的優容。

船將行,護衛航船南下的都頭,已經在招呼著還沒有上船的乘客。

「好了。」王安石早看膩了渾濁的河水,回身向船上走去,「該走了,該讓世人忘掉我這等老朽了。」

韓岡陪著王安石:「不管怎么說,岳父你留下的功業,不會被人忘記。」

「何談功業?」王安石嘆了一聲,十幾年來,一樁樁、一件件,都在他的心目里流過,「不過日後是否能更進一步,就看玉昆你了。」

「岳父,即使只是為自己,我也會盡力讓大宋變得更好!」

王安石聽得覺得扎耳朵,只是正想說話,艙中人語響,王旖走上了甲板。王安石瞟了韓岡一眼,不再多話。

王旖下船後,輕聲細語:「爹爹,孩兒帶了一部新的閑書來,已放在艙中,爹爹閑暇時可以多看一看。」

「書嗎?誰的手筆。」

王旖回頭看了丈夫一眼,道:「小說家言,佚名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