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千山紅遍好憑欄(中)(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80 字 2020-08-30

從蒸汽機跳到了糧食,韓岡的話題跳得厲害,但內容卻讓李誡悚然而驚。

縣令嘴里的一團亂麻,最多也是只是一縣動盪,但宰相嘴里的一團亂麻,可就事關天下了。

他斜了一眼宗澤,中書兵禮房的檢正公事容色不動,顯然是早已知道內情。

李誡整理了一下思路,試探的問道,「相公,可是今年的收成……」

李誡反應極快,韓岡贊賞的點頭:「江淮之地,這幾年棄糧改棉的農戶愈見增多,預計今年至少了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乍聽起來不是個值得宰相動容的比例,尋常官員聽了,只會覺得韓岡是小題大做,可李誡精於數算,更了解國計,知道這個比例意味著多大的一個數字。

「會不會算錯?據李誡所知,江左的糧價近年沒多少變化。」李誡懷疑的問道。

「這是相公命人從棉布產量上推算出來的。」宗澤道。

李誡頓時無言。

韓岡家里種了幾萬畝棉田,天下棉布大興也是韓岡開的頭,他從這個角度來計算,絕對比看朝廷的賬簿要准。

「江左綱糧事關天下,應當詔禁才……」李誡一句沒說完,便停了。

根本禁不了的,想想就明白,這么賺錢的買賣,朝廷怎么禁?若是朝廷當真下詔,更會讓西北棉商的後台韓岡成為眾矢之的。

其實這件事也簡單,只要江南的糧價漲上來,種糧比種棉賺錢,自然會有人棄糧改棉。

但他可不敢開這這個口,李誡更清楚,江南糧價上漲到底意味著什么。

宗澤道:「棉與糧食爭地,而絲絹不占良田,江南棉田日多,朝中其實也多有議論。但棉布、棉絮保暖耐用,不是絲綿可比。」

李誡皺眉道,「若是兩廣出產能夠再多一點,江淮的棉田的虧空也就能補上了。近年江淮糧價穩定,也」

「明仲這話說得好!」宗澤道:「江南的虧空,只能靠廣東廣西,還有荊湖兩路。兩湖、兩廣地多人少,雖多疾疫,但水土肥美,若將之開墾出來,。現在是蘇湖熟,天下足。什么時候變成湖廣熟,天下足,就不用擔心江南農戶盡種棉花了。舊日兩湖、兩廣的疾疫,多是天花、傷寒和腹蠱,如今有了相公的牛痘,天花不用怕了;若遵循相公的厚生制度,傷寒也難以傳播;加上如何殺滅血吸蟲,更不用擔心腹蠱。假以時日,兩湖、兩廣的出產,絕不會在江南之下。」

「禹貢中的揚州,土惟塗泥,田唯下下。千載之後,卻變成了上上之地,非先人胼手砥足,豈得如此?」韓岡嘆著,「只是千年時間,讓人等不及啊。自章子厚平荊南,荊湖移民也推行了十幾年,兩路的出產要補足江南的缺口,也不是那么容易。」

江南現在改種棉花的田地大約只有百分之五,但隨著棉布的普及,改種棉花的農戶只會越來越多。人性趨利,即使韓岡貴為宰相,想要扭轉這個趨勢,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記得相公曾經說過,」宗澤回憶道,「新疆增產,無外乎移民,良種,還有改進耕作方法三條。」

「還記得啊。」韓岡笑了起來,這東拉西扯的幾條,他自己都快忘了:「當年去廣西的時候,邕州的田地,即使就在江邊上,也幾乎都是旱田,,當地農戶也不修水渠,甚至連施肥都不會,漫種漫收,畝產不及江南的三分之一。」

「相公廣西一任,平滅交趾只是小功,使嶺南為樂土才是無人可及的大功。」

韓岡笑著搖頭,難得見宗澤拍馬屁。

「不過這幾條知易行難。」韓岡道:「當年熙宗皇帝問家岳,變法難在何處?家岳的回答是乏人。君子六藝,射、御皆為武事。三代士人出將入相,文武皆能,如今的士人,卻視武事為粗鄙下賤之舉,也就近兩年,國勢大振,方才改了那么一點。武事如此,就不要說農工之事了。」

隨著韓岡就任宰相,投靠韓岡的官宦、士人一日多過一日,但合用的人才依然少得可憐。會做官的太多,會做文章的同樣的多,但會做事的就太少了。

韓岡很早就打算設立農學,可惜相應的人才難得。能全篇背下《齊民要術》的士人車載斗量,可是能夠寫下《齊民要術》這個水准的士人卻一個都難找,總不能找老農來教書。

相對的,不需要教書育人,只要在農業上下功夫,那就簡單多了。韓岡家里就有專人來進行農業研究,改良棉花、小麥等作物的種子,改進農具,改進耕作技術。同時改造田地,韓家的庄子十幾個,三萬多畝地,能照應得過來,一個靠輪種,三年一休耕,一個便是靠不斷改進的耕作技術。

韓岡嘆息著:「同為搜粟都尉,知桑弘羊者多矣,可又有幾人知趙過之名?」

李誡要多想一想,才記起趙過此人的來歷,點頭道:「以殊勛而無緣青史,誠可悲也。」

《齊民要術》中說『神農、倉頡,聖人者也,其於事也,有所不能矣。故趙過始為牛耕,實勝耒耜之利』,而賈公彥在《周禮注疏》亦說:『周時未有牛耦耕,至漢時搜粟都尉趙過,始教民牛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