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奉天臨民思惠養(下)(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255 字 2020-08-30

【六千字大章,延續下來的情節,就不分開了】

暮色將臨,內東門小殿中的會議仍在繼續。

政事堂對上一個五年的成就的總結還沒有結束,接下來的施政方針也在計議。

熊本拿著笏板,出班奏道:「如河南、京兆、大名、太原等府,為一路之中,皆是戶五萬乃至十萬以上,田地數十近百萬畝,足以養軍。而雲南路初定,漢家戶數,僅有一千八百零七戶,四千余丁。其耕牧僅足自用,不足以補軍需。用兵則僅以自保一城,亦難以克敵制勝。」

「嗯。」向太後應了一聲,示意熊本繼續說下去。

「依臣向日所計,昆、理二州,至少各有兩千戶遷入,才能達到稅入和日常支出的平衡,若要支應雲南一路兵馬所需,至少都要達到萬戶方可。而入滇道路沿途諸縣,平均每縣也至少需要五百戶漢人,才能保證過路車馬的日常補給,千戶以上方可確保縣中安定,不虞亂賊。」

「熊卿。」向太後有些不耐煩,「雲南一路,總共要多少戶漢人?」

熊本道:「下則至少需要八千戶,中則需三萬戶,上則多多益善。」

「八千戶……這數目可不少。」

如果是剛開始執政的時候,向太後多半會說『八千戶,不算多啊,一個軍州出二十戶,四百軍州八千戶就滿了。』但現在她已經知道,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但八千戶口,對於穩定雲南路,是必不可少。臣聞韓相公昔年隨王襄敏開拓河湟,第一樁事不是剿滅蕃人,而是設法在當地屯田,種植棉花。只有漢人能在當地穩定下來生活繁衍,這塊土地才能真正屬於中國。」

地方財政長期入不敷出,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朝廷上很容易通過放棄那塊土地的決議。

「這個道理,吾明白。此事就交給黃裳去安排,至於戶口遷入,相公,各地的濟養院怎么樣了。」

韓岡道:「各地濟養院都已經上報修成,中書也已頒發了條貫,具體是否有效,則需等到施行之後方可一觀後效。」

「這件事有相公主持,吾就放心了。這是好事,事關百姓,得做得妥貼了。」

「必不致使陛下憂心。」

濟養院關系到的只是乞丐和流民。對官府來說,只要不死人,怎么安排都可以,太後也只是順口一提,並沒有太重視。

伸了個懶腰,又喝了口茶,向太後問道,「西北、西南的事都說了,下一個是什么?」

「是鐵冶之事。」韓岡道:「此事由鄧潤甫稟於陛下。」

「鄧卿,你來說說吧。」

鄧潤甫依言出班,「鋼鐵產量今年繼續增長。東京鐵場,去歲生鐵產量總計二百三十萬石,由於前一年改進了煉鋼法,產鋼量也達到了五萬五千余石。徐州鐵場,生鐵八十萬石。磁州鐵場,生鐵三十萬石,鋼五萬石……」

「磁州的鋼怎么這么多?」向太後打斷了鄧潤甫的發言。

東京鐵場的生鐵兩百三十萬石,鋼才五萬多石,而磁州的生鐵產量三十萬,鋼也是五萬石。這個比例未免相差太過懸殊了。

鄧潤甫道:「如今剛剛改進的煉鋼法,正是磁州鐵場的鐵工高虎所創,首先實行於磁州,亦名為高氏煉鋼法。」

這是與現今通行的動植物命名法相類似,以名利誘人,吸引後來者。《本草綱目》至今未成的緣故,有一半是為了要辨別來自四面八方、越來越多的新發現的動植物。

「高氏……」向太後明顯的不太喜歡這個姓氏。

太後的低語從台陛上的那面屏風後傳來,在場的朝臣一時無言。有誰不知道向太後的這個心結,但這也太敏感了一點。

韓岡出班道:「高虎此人祖孫三世經營鐵冶,本人也是久為鐵工,磁州鐵場以其為督工三年,鋼鐵產量年年大幅增長。年前中書有表奏上,表其為官,以酬其功,陛下是許了他的。」

向太後仔細回想了一下,印象中似乎是聽過這個件事,「原來如此,吾的確記得。如果這個高氏煉鋼法有,鐵多自是好事,鋼多了那就更好了。」

蘇頌、韓岡領著宰輔一同贊過太後的英明,鄧潤甫繼續列舉今年的鋼鐵行業的成果,最後總結道,「……民間鐵冶難以計算,官營鐵場去年的產量總計五百八十三萬石。比上一年,增加了四十二萬石,增長九個百分點。」

「仿佛沒有去年的增長率高?」向太後一直在認真聽著,聽到最後一句,立刻發問:「記得去年是百分之十一吧?」

「陛下明察,那是因為去年年初江南東路的太平州【馬鞍山】鐵場完工,並開始出鐵了。」

「這樣啊。」太後恍然,道,「沒有新鐵場出鐵,去年還能增加百分之九,當真是難能可貴了。」

章惇看著太後與參知政事之間的對話,突然間覺得有幾分怪異的感覺浮上心頭。

如果是十年前,鄧潤甫和太後在朝堂上的這番對話,怕是沒幾個人聽得明白,什么叫做增長了九個百分點?什么叫做沒有去年的增長率高?

懂算學的聽不懂,不懂算學的更是聽不懂。這遣詞用句太過特異,即是精通算學,乍聽了也不知所以然。就像那些應用題,如果不能理解題目中文字的真實意義,算術再好,也只會得到一個錯誤的答案。

而這一切的源頭,自然是站在對面的韓岡。

這種用詞方法,最早來自於《自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已經在逐漸改變朝廷中人說話的風格。甚至太後都習慣了這樣的數字列比,簡單又直觀。

僅僅從這一件小事上來看,韓岡對世間的影響力是越來越深了。無論朝野內外,僅僅是說話做事的方式,都受到了他的潛移默化。

章惇記得上一次,韓岡還讓人依照朝廷的支出畫了圖來,圖紙上只有一塊圓形,從圓心引出的條條直線,將這個圓形圖案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扇形。韓岡就利用這個扇形,用不同顏色,表明了財政開支的具體對象。這就像一塊燒餅,誰占了多少,那是一目了然。

軍隊占了最大的一塊餅,宗室的補貼,官吏們俸祿,也同樣是巨大的支出。冗兵、冗官、冗費之外,其他的開支就少得可憐。即便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厚生司,從朝廷手中分到的錢,甚至不能保證對醫學的投入,還要依靠醫院和保赤局的收入來支撐。

所以當太後看明白了那幅圖之後,立刻就加大了對厚生司的支持力度,但對軍費的開支,暗地里則頗有微詞。

鄧潤甫總結完畢,韓岡接著出班:「五年前,天下鋼鐵產量,僅與今日的東京鐵場相當,比起五年前,天下的鋼鐵產量增長了一倍還多。若是五年之後,理當再增加一倍。」

東京鐵場的年產量,比千年後的村級鋼鐵廠還不如。但在世人眼里,這已經是讓人瞠目結舌的飛躍,這是幾年前天下一年的鐵產量,若是放在熙宗皇帝即位前,更是連一半都沒達到。鋼鐵業大發展,自然就是這五年來掌握朝堂的幾人的功勞。

「這兩年的增長率,都在一成上下,要是再過五年七年,就是又翻了一倍。」向太後問道,「朝廷還用得了這么多鐵?之前鑄幣局還說,今年計劃新鑄的鐵錢還是兩百一十萬貫,增加的鐵料還用得出去嗎?」

天下生鐵,有很大一部分化為錢幣,幣制改革的前兩年,每年鐵錢的產量是四百萬貫,幾乎占去了官營鐵場產鐵量半壁江山,這兩年,鋼鐵產量大幅增加,而鐵錢因為要保證幣值,每年只新鑄兩百余萬貫新錢。

「回陛下。」韓岡道:「鐵錢耗用比之前雖少了許多,但熟鐵炮經過了大量實驗,終於定型。日後火器局鑄炮,三寸、四寸口徑的火炮,都可以使用鑄鐵,而不是過去的青銅。銅料可以節省下來許多,但鐵料的消耗卻大大增多。僅僅是為了滿足軍中的需要,也需要大量的鋼鐵。此事,章樞密最為了解。」

「滄州泥姑寨,三女寨近日剛剛重修完成,其中泥姑寨六寸榴彈炮四門,四寸榴彈炮二十二門,三寸子母快炮六門,虎蹲炮三十七門。三女寨六寸、四寸榴彈城防炮與泥姑寨數量相同,子母快炮八門,虎蹲炮三十門。包括大名府在內,河北一路,配備火炮的城池、寨堡,總計七十三處,虎蹲炮不計,三寸及以上火炮數量共計一千一百九十四門。」

「一千兩百門了。」太後四舍五入的題目做得飛快,「不少了啊。」

「不,陛下,是太少了。」

「平均到每一座寨堡,還不到二十門。因為有的寨堡火炮多,使得有些州縣只有四五門火炮防守城牆。大名府十萬戶,城中人口十余萬,駐兵近兩萬,為京師北門。如此要地,卻只有八十余門輕重火炮,平均一里城牆,只有三門,如何能夠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