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宰相走在殿宇間的廊道中,低聲的交流,讓所有人都不敢靠近。
幾步路的沉默後,章惇的話題跳回了朝堂,「……呂吉甫要入京了。」
「亂不了陣腳了。」
派系不同,韓岡也就不會像章惇一樣,擔心呂惠卿入京的危險。
「陣腳不亂,水會亂。」
「能亂哪家的水?王家?」
「狄家。」
韓岡腳步的節奏稍稍變了一點,隨即笑了起來,「狄家如今風頭占盡。家嚴前日還給我寫了信,問跟親家孫女爭後位的,究竟是狄諮家的還是狄詠家的?還是說狄家有兩個女兒都想要薦入宮中。」
章惇也笑了,「幸好只是一個。」
「所以回信去,就說是狄詠所生,卻是庶出,且嫡母悍妒,三歲便逐出家門,養在其伯父狄諮家中。」
「若非身世曲折,豈得諸多口舌?前兩日,陸佃登門,也說起狄家事,說『今士大夫家娶婦,亦必求嫡,況於天子』?」
「這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韓岡立刻道。
「的確,如今有幾個嫁娶是在乎嫡庶的?」
「門風比嫡庶重要。」
「玉昆。」章惇搖搖頭,韓岡的糊塗裝得太過了,「男是看前程,女是看嫁妝。有了進士才,朝臣家的嫡女可任選。有個千畝田,縱使外室所生,亦能招個進士女婿。」
如今士大夫家招婿,若非親戚故交,便是要看前途,少問嫡庶。
一個才識駑鈍的嫡子,哪里比得過一位進士在望的庶子?
章惇還是奸生子,照樣娶得是名家之女。章惇是什么身份?
韓琦都是庶子,他又是什么身份?
男子前途與嫡庶毫無瓜葛。
男子如此,女兒家也一樣。
妯娌之間,比的也是嫁妝多寡,而不是嫡庶。
嫁妝少了,你就是嫡出又如何?嫁妝多了,別說是滕妾所生庶女,就是外室所生,乃至奸生,還不是照樣大把人去爭?
韓岡笑而不語。
世風如此,何必多言。
章惇也知韓岡脾氣,搖頭又道,「只是庶出還好說,真的並不講究那么多。慈聖再蘸,章獻寒微,哪個講究了?但狄家這個女兒身份委實太曲折了點。」
慈聖光獻曹後,當初是先嫁了人,只是新婚之夜出了意外,又被送回了娘家。傳言說是新郎官在洞房花燭夜被金甲神痛擊額頭,頭疼欲裂,心知曹後貴不可言,自家高攀不上,甘願送回,任其再嫁。真實情況如今已是無從得知,可不論從什么角度來看,曹後是二婚無疑。
至於章獻明肅劉皇後的出身,說寒微已經是太溫和了。根本就是蜀中銀匠龔美之妻,之後被賣給還是太子的真宗。這位前夫龔美後又改姓劉,與章獻皇後認為兄妹,還編了一個好身世出來。
狄家女再差,也是樞密使家的親孫女,婚姻又清白。可她的父母實在不好定。
到底是以所生為父母,還是以所養為父母?朝堂上為此頭疼了不止一日了。
「前幾天太常禮院里面還吵了一回。」韓岡笑道,他已經聽人說了當時禮院中爭論的內容。
『親生父母俱在,女兒又不像男子,有過繼之說,自當尊其親生父母。』
『狄詠夫妻棄其所生,狄諮收養,恩同再造,十幾年養育之恩,以春秋大義,當以其為父母。』
『國朝以孝治天下。萬一其選為皇後,難道親生之母不須加恩,難道嫡母不須加恩,難道養母不須加恩。』
只為了這件事,禮院中便大吵了一番。
「兩父三母,當真做了皇後,日後朝廷有得頭疼。」章惇嘆著氣。
「聽說太後很喜歡狄氏女。」
「太妃似乎更喜歡玉昆你的內侄女。」
「她喜歡的不是我那內侄女,而是想借助家岳的身份。」
兩位宰相於言辭間,對太妃頗有不滿。如果給外人聽見了,必然會惹來一場亂,
「玉昆你,你看怎么辦?」
「相機行事吧。」
韓岡越發的看得開。不過狄家女,的確不適合母儀天下。
不過呂惠卿就要到了,他到底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