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為日覓月議乾坤(12)(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09 字 2020-08-30

呂惠卿站在半人高的穿衣鏡前,年近六旬的形容正映照在清澈的銀鏡中。

價值千金的大幅玻璃銀鏡,即使是呂惠卿家里,也只有兩年前給二女兒置辦嫁妝時,才買了兩面。

一面放進了二女兒的嫁妝中,一面則補給了早一步出嫁的長女。之後盡管幾名寵妾曾經鬧了兩次,呂惠卿也沒舍得再買——商家只收了進貨本錢還要千貫出頭的單價,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在呂惠卿看來,沒必要如此招搖。

想不到在城南驛中倒是隨便擺著。即使這里是宰輔入京才能入住的院落,也未免太過奢侈了。

還是說這樣的穿衣鏡又降了價?

眼鏡的價格降得飛快,每年就要打個對折。呂惠卿在長安,曾不經意的發現,連衙中的小吏都帶著一只單片眼鏡。現如今,水晶眼鏡依然存在,可更多的還是玻璃制品。

只是玻璃這一門產業,朝廷每年的收益便是數以十萬計。

從眼鏡到鏡子,從器皿到窗戶,玻璃越來越常見,從天家和高門顯第,到富貴人家,再到尋常百姓家,一步步的走進千家萬戶。現在城市里面,有幾戶人家沒有一個小鏡子?

呂惠卿至今也沒想明白,韓岡為什么要將絲織的技術擴散出去。為了收買人心,為了網羅人眾,這的確能說得過去,可怎么看,也覺得韓岡做得太大方了一點,那可不是鐵路。

但是如果韓岡要公開其他賺錢的技術,或是提議改進已有的技術,呂惠卿是肯定要支持的。絕不會因為門戶之見,而不讓氣學的成員去做他們最擅長的事。

對著鏡子那個蒼老熟悉的面孔,呂惠卿忽的一哼——外儒內匠,耶律乙辛的說法其實沒那么荒謬。

沒有人服侍穿戴,呂惠卿的手顯得有些笨拙,扯了下襟口,腰帶又給帶歪了。

耐下性子將朝服的衣襟一點點整理好,鏡中之人,眼圈青黑,一臉倦容,那是半夜沒睡的結果。

雙手捧著長腳襆頭,端端正正的戴到了頭上。再對著鏡子,薄薄的雙唇微微抿著,就算昨夜驚聞噩耗,也沒能動搖到他的心志。

昨夜連夜進入城南驛拜訪呂惠卿的官員,總共有三人。

相比起新黨在京城的實力,依然站在呂惠卿一方的人數,已是微乎其微。只是有三個人,已經足夠讓呂惠卿了解到這段時間朝堂上的變化,甚至昨日宰輔們和太後的一番言談。

探手拿起桌上的笏板,呂惠卿隨即踏出門去。不論要面對什么樣的局面,他都有了足夠的准備。

輕車簡從前往皇城,呂惠卿區區數人的隊伍,撐不起宣徽使的凜凜之威。無人知曉,這區區數人的隊伍,便是堂堂宣徽使的儀仗。

抵達皇城時,城下已經聚滿了文武朝臣。大臣們三五成群,人群中議論紛紛。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昨天發生了什么,也不是所有人都已經下定了決心。

朱太妃回到了聖瑞宮之後,便再無消息傳出。天子那邊的反應也是毫無消息。太後的想法更是難以捉摸。

這些未知,已經讓人覺得此刻安靜的皇城,山雨欲來,狂風滿樓。

而宰輔們議論的內容,同樣掀起了軒然之波。似乎是刻意宣揚,兩府輔弼在密室中的議論,變成了拿著鐵皮話筒對全城在說話。

請求太後繼續垂簾聽政,宰輔們其實根本不必多此一舉。

對絕大多數朝臣們來說,反對也好,贊成也好,都不如什么都不說。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只要沒人不識趣的提起天子親政,垂簾聽政將會順理成章的延續下去。

這本是應該是朝臣們心照不宣的一件事,可章惇、韓岡卻帶著兩府一起上請太後繼續垂簾。

不但讓太妃的心跡昭彰於世,同時也曝光天子之過,最重要的,這就逼得朝臣必須選邊站了。

如果是為日後計,當然不宜開罪天子,以年紀來看,太後總歸活不過皇帝。

太後在世時有多么春風得意,皇帝親政後,就有多么傷心失意。

眼下霸占兩府多年的宰執們,皇帝一旦親政,怕是一個都不會留下來。

可是韓岡為什么不擔心天子親政後的報復?

難道他會愚蠢到認為自己有定策救亡之功,可以讓天子不敢動他分毫?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熟讀史書的臣子們,都知道桀驁不馴的功臣是皇帝最優先的處置對象。

那么問題來了——

皇帝還能活多久?

「官家近況如何?」

呂惠卿就聽到身邊有人在問。

身處人群之中,披著防寒斗篷,將朝服罩住的呂惠卿顯得並不起眼。

不過當他看過去的時候,三人視線交錯,那邊的兩人連齊齊臉色一變,匆匆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