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駸駸載驟探寒溫(五)(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126 字 2020-08-30

潤州夜戰,官軍一戰而勝。逆亂潤州的明教妖賊旋起旋滅,近兩千賊眾授首,而官軍損傷僅僅八人。

自號聖公的妖賊渠首——衛康的首級,也在潤州夜戰的三日後,連同他的兩個兒子一個侄子的腦袋,被一位保正一並送到了州衙中。他們是在化妝逃竄的過程中被村人發現,然後被當地的保正率眾擊斃。

在衛康之後又陸陸續續的又明教賊眾自行歸案,或是被械送官府,待五六日後,已經沒有幾份相應的報告了。

至此,方可說此役已是大獲全勝。

明教妖賊起事不過兩日,肆虐范圍也僅僅是丹徒一縣,但縣中傷亡不可勝計。數以千計的鄉民被劫掠、被裹挾。戰亂至後,丹徒縣中門前掛上白布幡的家庭,十之七八。

除此之外,財產損失也極為驚人。之前絲廠被燒的尤、陸兩家,這一回更是滿門被燒殺一空。其余大戶,除了一個以樂善好施聞名鄉里的李家被賊人放過,只要處在亂賊經過的路徑上,沒有一家能逃過一劫。

丹徒縣內的十余家生產絲織、陶瓷、玻璃的工廠,皆毀於一旦。甚至那些只雇佣三五人,僅僅為同村村民服務的油坊、磨坊,也全都被亂賊搗毀。

如此慘烈的傷亡,如此巨大的損失,責任自然是落在知州楊繪的頭上。而立下平亂之功的景誠,不管此番變亂他之前要付多少責任,如今有軍功在手,又有鐵打的靠山,已經被視為即將飛黃騰達的熱門馬。

因此即使就在平亂後的第二天,楊繪從州衙後院中走出來,試圖亡羊補牢,挽回一些局面,也被景誠連同州中官員一起頂了回去。可想而知,州中的官員會將多少責任推到楊繪的身上。

接下來的五天里,景誠忙碌於撫恤百姓,計點傷亡和損失,宗澤則等到了泗州來的援軍。他們將會暫駐在潤州,宗澤也會留居幾日,等待朝廷那邊新的命令。

從事後對俘虜的審問中,宗澤和景誠,自衛康的角度,了解到了這一次妖賊作亂的來龍去脈。

看過審問的報告後,宗澤忍不住苦笑出聲。他實在是想得太多了。料敵從寬,這話是沒錯,但是寬,也是得有界限的。

衛康最早的計劃,並不是謀反,而是准備集合潤州的教眾,收拾家當逃離潤州,前往浙西山區暫避風頭。那邊才是明教傳播最廣、信眾最多的區域。山谷之間的窮鄉僻壤,也是朝廷管轄不到的地方。

若不是州中派了丹徒縣尉去抓他,衛康在次日夜里就要動身上路了。而所謂的伏擊,不過是聽到州城信徒的走報,倉促間率人躲到庄子附近的桑園中。只是看到縣中人馬毫無防備的走過去,發現有了機會,才臨時起意從後襲擊。

在輕松拿下了丹徒縣尉,感受到官軍的無能之後,衛康的目標終於變了。變成了擴大聲勢,吸引更多的明教教眾一同起事,而不是喪家犬一般的逃到浙西——盡管衛康還是打算去浙西,但他打算盡量帶更多的部眾走,這有助於他在浙西的同伴那里維持自己的地位。

因此,他蠱惑了一干信眾,席卷丹徒縣的各個鄉村,裹挾了大批百姓。當他手下的人眾超過兩千之後,他又有了攻打潤州州城,博取更大聲名,搜羅更多財貨的想法。

之所以留下城池北面不攻,是有人給衛康出的主意,想的是大張聲勢,圍三缺一,放出一條生路,使城中人心難以固守——這是說書中經常出現的計策——而後此人便被衛康封為軍師,如今也成了官軍的斬首功之一,在一堆頭顱中也分不清誰是誰了。

但衛康和一干反賊的眼界,還沒有擴大到潤州城之外。因為擔心京口方向上的援軍,在來路上放了哨探,卻沒想過去伏擊。

賊人終究還是不敢跟禁軍為敵。畢竟官軍的戰斗力,這些年在四方小國身上得到了無數證明,越發的被世人所熟知。

衛康熟悉州縣中的弓手、土兵,也知道潤州城中的兵力,但他對禁軍卻完全不熟悉,更不會清楚官府內部調兵的流程,並不清楚駐泊潤州的禁軍絕不會輕易出援,周圍軍州的禁軍也不會那么快出動。

同時衛康沒有認為自己能夠順利攻下潤州城,他想的是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拿下潤州城,或是官軍援軍趕到的話,就依照原計劃撤往浙西山區。充裕的兵力,可以不用投靠同教中人,而是直接鳩占鵲巢。

故而當夜潤州城外,衛康就是駐扎在最易撤離、距離京口也遠的西南方,而不是在宗澤所猜測的北面做伏兵。他所派出的勸降使節,便是從南面而來,要不是景誠被宗澤的判斷帶偏,當時就能判斷出衛康主力所在的位置。

從頭到尾,衛康都只是兵學上的外行人。但凡揭竿而起的賊寇,要么吸納掌握知識的士人,要么經過多年陣上搏殺,否則永遠成不了氣候。

這一回八名西北出身的老兵,帶著一百多壯勇,夜襲賊人營地,輕而易舉的就造成了極大的混亂,沖散了衛康的營地。當城中主力出陣,就徹底奠定了勝局。如果只看戰果,這是一場八比千八的大捷。

這一過程中,之前擊敗丹徒縣尉的十幾甲士,完全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戰後的搜檢,那十幾具鐵甲也都先後被繳獲。

所謂的鐵甲,只是民間鐵匠打造的鐵板,帶了點弧度,前後各安一塊,用皮索一系,勉強能說是胸甲。當這種『鐵甲』讓勇武有力之人穿戴上之後,區區土兵、弓手的確是抵擋不了。

可比起正牌的鐵甲來,卻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盡管只是用州中武庫中的庫存貨裝備起來,出戰的八名老卒足以輕易挑翻那十幾名甲士。

不管怎么說,這批鐵甲就是衛康蓄謀已久的最好證明。什么官逼民反,什么絲廠害民,都是污蔑之詞。十幾副鐵甲一擺,什么話都不必說,這就是最好的解釋。

從絲廠被燒開始,一切都變亂都是明教所為。之後一段時間,所有對工廠的攻擊,都可以說成是明教黨羽所謂。

以衛康親信為主的口供,在細節上,還是有些問題。

比如遣人焚燒絲廠的真凶,被說成是一個信教成瘋的瘋子,想要多收信徒所以煽動了工人去燒了工廠。這很難讓人相信。

再比如衛康圍困潤州時所做出的選擇,不論是讓宗澤來看,還是讓景誠來看,都是蠢到家了。外行人的想法,在內行眼中,很多都是天馬行空,讓人無法琢磨的。這種自作聰明的犯蠢,即使是專家,也根本捉摸不透。只是完全歸咎於衛康在兵法上的外行,還是有些說不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