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駸駸載驟探寒溫(五)(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126 字 2020-08-30

不過這些口供來自於衛康的親信,以及一干附賊的黨羽,但畢竟不是兄弟子侄這樣的血親,更不是衛康本人,有些問題是肯定的。

因而又經過一番諄諄勸導,景誠和宗澤才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口供——有些事可以直接報上去,有些事就得打個埋伏。

就像衛康的鐵甲,不過是為了與鄰村爭水而做得准備,兩塊鐵板拼起來就是鐵甲,分開來則可用來攤餅,只是外形別扭點。真要下去細搜,家里存著類似器物的絕不止衛康一家。但這樣的事要是傳出去,又會引起一番軒然大波。還不如就這么壓下去,然後在州縣中多宣傳宣傳私藏鐵甲究竟會有什么樣的法度。不然這份功勞,不知要給打幾成的折。

還有衛康伏擊丹徒縣尉的事,照實說,也遠不如將衛康說得更加狡猾狠厲的好,將賊人說得太膽怯,於丹徒縣尉的名聲有損,說得強一些,這樣對戰歿的丹徒縣尉也是一個安慰。

又用了兩日,待景誠將他的那份名為請罪實則表功的奏章寫好,宗澤也將他的奏疏整理完畢。兩份奏章中的內容經過很好的協調,重要的關節都可以相互映證,細節上有些參差,乃是必不可少的偽裝。

不過在宗澤給韓岡寫的密信中,倒是一點沒有隱瞞,原原本本的將整件事說了一遍。

給朝廷的奏章送出去,景誠和宗澤終於可以松了一口氣。

總算是結束了。

盡管還有許多善後事務要處理,但提供給朝廷那邊的材料,足以給此番謀逆大案下定論了。

是功是罪,是賞是罰,就看朝廷那邊怎么認定了。

景誠、宗澤兩人,也終於有閑暇坐下來先喝杯茶。

火爐上吊著一柄小巧的長嘴銀壺,里面正燒著水。景誠手持蒲葵扇,輕輕的給紅泥小火爐扇了兩下風,又從一支銀蓋玻璃小瓶中,取出了兩塊金花小龍團來。小心的拆開外面的金帛,又將價比黃金的團茶塊更加小心放進茶碾中。

景誠有條不紊的准備著茶湯,宗澤靜靜的看著,忽然開口:「宗澤戰前臆測太多,倒是讓誠甫兄見笑了。」

景誠抬頭一笑,「倒也沒什么,如果事情發生在關西,汝霖你可就是算無遺策了。」

「不。」宗澤肅容說道,「若是在關西,賊人根本就攻不下任何一間村寨。就是關西鄉中十二三的少年,若有個一兩百,手持兵械,也能贏得了他們。」

「是嗎。」景誠一聲輕噫,心中自是不信。

「關西的蒙學、小學,每天都有半個時辰的時間,用來列隊操練。雖然只是排列隊形,練些強身健體的拳腳功夫。但到了冬季保甲操練時,蒙學生上場演武,陣型隊列比他們家里的父兄強上許多。」宗澤像是要傾吐些什么,「三年蒙學,不只是讀書識字,更重要的是增長見識,同時也在學習的過程中,學會恪守紀律。這才是精兵之本。」

「或許吧,但江南民風與關西畢竟不同。汝霖你鄉貫兩浙,想必比我更清楚。」

宗澤默然不語,搖了搖頭。

景誠雙手推動著精致的小茶碾,將茶團一點點的碾碎,頭也不抬的問道:「此次兩浙變故,有明教擔下來了。但相公日後打算怎么處置,是否就這樣。」

「誠甫兄怎么看?」

「此番事變,雖有明教作祟,實肇因絲廠,此事不寢,工人依然受東主盤剝,長此以往,其何以堪?以我看來,日後火焚廠房之事必將再現。」

宗澤默然片刻,道:「張因考績下中,展磨勘三年,段煒任滿轉遷宮觀,段將老邁,將斥其自乞骸骨,而陸子石素無官聲,宗澤出京前,御史已經上表彈劾。過幾日,將會有一份朝報發往各路軍州,想必會給人提個醒。」

景誠停了手,對宗澤搖頭,「恐其不易。」

宗澤道,「佃農鬧佃之事自古未絕,士卒鬧餉也年年都有,工人為了工錢鬧事又何足為怪?官府只要維持住不將事情鬧大,最終他們會取得一個平衡。而且此番事後,想必江南也不會有幾家絲廠,再敢於苛待工人了。」

民不可輕。民畏官,但官也一般畏民。

兩浙百姓的兩稅和身丁錢,多是以絲絹的形式繳納。所以江南就產生了一種專門用來繳稅用的絲絹。正常只能織一匹的生絲,繳稅的絲絹至少能織出兩匹來,黑心一點甚至能能織出五匹。

這類絲絹上的經緯線,最惡劣的情況,稀疏得能鑽過蚊子。宗澤曾見韓岡拿了一匹到中書,半開玩笑的說,連紗窗都做不得了。在過去,朝廷會把這類絲絹當做軍餉發下去,不過韓岡治事之後,不合標准的絲絹都被禁止下發,而是按照產地發回原州縣,讓當地官員自己處理。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這是宗澤聽韓岡說的,不僅僅是上級對下級,百姓對官府依然有辦法。最壞的情況,就是揭竿而起。

面對雇主,百姓又豈是好欺負的?只要官府不干涉太多,遲早會有一個平衡出來。

「但願如此。」景誠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