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易法變制隳藩籬(11)(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657 字 2020-08-30

章惇道:「換做別人是決計想不到的,是逢辰你有這份想把差事做好的心思,方才會盡力去考慮。」

「濮王府謀逆,我等做臣子的本就該為君分憂。而燕達武夫,既受上命,也自當竭盡全力,相公之言,達愧不敢受。」

「好了,逢辰,我們是老交情了,沒必要這般讓來讓去。」

宰相與管軍之間本不應該有所往來,自然也沒有交往模式可供參考。章惇不習慣與武將交流,不似韓岡能夠放下架子,話說得越發生硬。章惇如此生硬,燕達自然就更加畢恭畢敬,唯恐有半點失禮之處。

韓岡見狀,就笑著說話,不讓章惇和燕達將氣氛變得越來越嚴肅。

「說到交趾,一晃都多少年了。當日若沒有逢辰,有些仗真的沒法兒打。」

「上有兩位相公運籌帷幄,下有李信等將身先士卒,燕達於此役並無多少功績可言。」

韓岡幾乎要搖頭嘆息,章惇的性子還真是一如既往,對武將的態度也是始終扭不過來,看來是死都改不掉了。

「逢辰你的功勞,我這個主帥最清楚。軍功簿上,我錄你為第一,逢辰卻你自稱無功可言,難道是我論功不公?」

章惇終於不耐煩了,反問了一句,不待燕達解釋,就又道,「武學從一開始便不受看重,仁宗朝開了一次,不及百日便被廢除。熙寧六年重立武學,快二十年了,但還是沒有太多起色。不過這一次逢辰你對武學生的使用,倒是讓人耳目一新。」

「相公,」燕達立刻道,「武學生本應是將種,用其看守人犯,乃是不得已而為,尋常時豈能當做卒伍來驅用?!」

章惇哼了一聲,「參謀一科率為不第文人,多是紙上談兵,據圖指點,策略每每荒唐可笑。能做卒伍驅用,至少不算是廢物了。」

「如今軍中,新器漸多,欲物盡其用,已不能純憑口耳相傳,需立文字以述詳細。故而日後神機營將校皆需讀書識字,也因此,武學之中才有了戰術科。」韓岡也對燕達道,「戰術科自創立,便是為未來有所大用。逢辰你若驅用戰術科,此事不值一提。但你連參謀一科也一並調動,至少讓我們看到了參謀科的用處到底在哪里。」

韓岡的表情不似玩笑,但燕達想不通,難道兩位宰相當真打算將參謀科貶成卒伍來驅用。

「逢辰你別誤會。」韓岡道,「參謀科中的學生,雖皆是士人出身,但他們日後要做的還是武事,需要像武人,而不是文人。這一回你能用他們像個武人來做事,倒是讓人對他們能抱著一些希望了。」

韓岡說著,看了章惇一眼,章惇略點頭:「大宋需要武學來培育良將,但武學有振興之望,無振興之法,逢辰你是當世名將,對此可有良策?」

燕達先是不明所以,但稍作思忖,又臉色一變,這是圖窮匕見,還是卸磨殺驢?

不過他又不覺得韓岡會如此,試探的道,「武學要職,自當以侍從官領之,但教習等事,達為武夫,或可有所補益。」

「不。」章惇搖頭,「武學若想有所振興,需要的不是教習,而是兩府中人。」

……………………

「燕達又去了政事堂。」

「這下連三衙也對宰相俯首帖耳。」

「之前能領大搜濮王府,不早就俯首帖耳了。」

「俯首帖耳又如何?朝堂之上,又有誰人不是?太後對官家愈加厭憎,只要哪位臣子上表請立新君……宰相們只要願意這么做,你們以為能聽到多少反對聲?」

「既然濮王府是以謀圖廢立而被捕,那宰輔們又怎么可能再去做廢立之事?除非兩府和議政能夠把臉面全丟掉。」

「做大事要臉面做什么?太祖皇帝黃袍加身的時候,何曾要了臉面?太宗皇帝把親弟親侄一個個除掉,又三改太祖實錄的時候,又何曾要了臉面?」

「慎言……」

「大逆不道的事都有人做了,只是說些悖逆的話,慎言什么?日後還會有誰在乎?」

「說得太過了!」

「是說得過了。太宗改太祖實錄,不過是承襲前朝慣例。」

「哈哈,這話說得好,唐太宗去翻起居注,從此史官再也不敢秉筆直書。殺兄弒弟,凌迫君父,竟搖身一變,滿是迫不得已。只是終究是馬腳太多,並不是都能遮掩得住。倘若他早年真如史書中所寫的那等聖明,臣子也是那般賢良方正,他把弟媳納入宮中作甚?又為何沒人攔著?」

「觀人如鑒己。盜跖眼中聖人便是大盜,歪掉的鏡子照出來的人像也是歪的,為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正是因為君子把世人看得太方正了。唐太宗雖非至德,也非你我可以隨意褒貶。」

暗夜里,密室中,爭論倏忽而起,雙方各逞口舌,針鋒相對,直至中夜時分,方才不歡而散。

半夜之會,竟無一策議定,除了爭執,全無他事。

陰影中,只剩一人靜坐。良久,他起身關門,一句話消散在暗室中,「盡是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