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18)(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845 字 2020-08-30

一個指揮,五個都,五百人,前後三列橫向排開。

正後方還有一面稍大的旗幟,下面三十幾名騎兵。更偏一點的兩翼位置,還各有十幾人簇擁著一門火炮,形制就是標准的野戰炮。

隊列橫寬僅有百步,前後也不過十步,旗幟零零散散不過五六面,陣列看著十分單薄,仿佛一沖即破。

但這隊列,卻如同斧劈刀裁一般的整齊勻直,即使是外行人,也能看得出他們是經過了大量的訓練才能如此完美的隊列。

韓岡和王舜臣已經站在了觀戰的高台,兩人的身前,各用支架架起了一具兩尺多長的雙筒望遠鏡。

透過望遠鏡,觀察著前方的演習隊伍。王舜臣嘴角微微帶著笑,就像成年人看到在家里和尿玩泥的小孩子的笑容。

這一支從沒有上過戰場的神機營指揮,在身經百戰的老將眼中,就是一群嘴黃毛稀的雛鳥。

他在西域的軍隊,排不出這般完美的陣列。但經過了血與火的試練,才是能讓猛獸都得遠遠繞開的荊棘。

京師的軍隊,從班直到校閱廂軍,每一家都極為擅長隊列操演,再如何功勛卓著的隊伍,不論是西軍還是河東軍,都遠遠比不上她么。

就像是教坊中善於劍舞的伎女,專門為了表演而練習,真正會殺人的劍客,反而表演不了那么好的劍舞。

可這有用嗎?不見血的軍隊,就跟沒開鋒的刀劍一樣,中看不中用。

「開始吧。」

一旁,韓岡已經發出了命令。

一只外形別致的黃銅號角,發出了短促響亮的聲音。

王舜臣好奇的多看了那銅號兩眼,比起牛角號角的聲音更有特點,也更有穿透力,在戰場上似乎能更有效的傳遞號令。

『好東西還真多。』

王舜臣想,在西域這些年,一直都用著淘汰下來的剩貨,僅是八牛弩就有一百多具,弓弩不計其數,札甲也數以萬計。以西域干燥少雨的情況,怕是放上一百年都壞不了。

這些淘汰下來的貨色,裝備了大量的歸化胡人,然後驅使他們去跟黑汗廝殺。正是如此財大氣粗,西域的胡人才會如此死心塌地。

可知情人都知道,內地肯定是有了更好的東西,如火炮火.槍,才把這些武器裝備都淘汰掉。王舜臣此番回來,也是想多見識一下火.槍火炮到底有多能耐,能夠讓朝廷如此干脆的把弓弩盡數拋棄。

但他沒想到除了火炮火.槍之外,一些輔助裝備也進行了大量的更新。比如現在眼前的這具雙筒望遠鏡,再比如剛剛吹響的銅號。

還有沒看到的,肯定還有更多好東西。

王舜臣十分確定這一點,他打定了主意,『走的時候一定要多刮一點。』

但很快他就又自嘲的笑了起來。

這一次上京來,怕是有好一陣不能回西域了,甚至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韓三哥需要他這個兄弟來鎮壓京師,三衙管軍的位置說不定都准備好了,怎么還可能放自己回西域?

正想著,下方也傳來應和的號角聲。

同樣是銅號,但回應的號角聲,號令與軍中通行的號令相同。

「得令。」王舜臣習慣性的喃喃回應。

沒人聽見他的話,剛出口就被火炮的轟鳴給壓制了。

僅有兩門火炮,轟轟的炮鳴,以及騰起的硝煙,卻是先聲奪人。

「嗯,是當先以炮火開道。」

王舜臣帶著幾分欣賞點頭。他這位還算年輕的老將,在親眼見識過火炮之後,就開始在腦海里進行推演,看看如何將火炮納入他的戰術體系之中。

他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就是在對陣時,用來轟擊敵人的陣列。

即使是騎兵,在沖鋒時也必須先行結陣,否則一盤散沙,根本沖擊不動堅如磐石的步軍軍陣。

而戰馬能夠以高速進行沖鋒的距離並不長,若是將沖陣不成逃離的路程算進來,一般騎兵集結是放在敵軍軍陣的一百步外,最多不應超過一百五十步。

一般來說,過去宋遼交戰,契丹騎兵沖擊已經結陣的宋軍的時候,都會卡在弓弩的有效射程邊緣進行集結,然後開始沖鋒。

遼人大搖大擺在射程之外集結,對宋人來說雖是骨鯁在喉,但觸手難及,也只能承受。

一沖不動,第二波就會緊隨而來,不斷消耗宋軍弓弩手的體力,直到他們再也無力阻擊。當然如果在沖擊的過程中傷亡過大,遼軍就會遠飆而去,放棄這一次戰斗。因而宋軍盡管在小,但只要失敗一次,就是滅頂之災,而遼軍就算敗退,也不傷元氣。

但有了火炮之後,局面立刻就大不一樣。

隨軍的野戰炮最遠可及三里,正常也能達到一里半,只要有一門炮在,就能打亂騎兵沖鋒前的集結,如果遼人的騎兵被逼到一里半之外才能集結沖鋒,少說就得失去一半的沖擊力。

只要是不太愚蠢的將帥,就能想到利用火炮這一優勢,徹底擊敗擅長騎兵的敵人。

「這是炮火准備。」韓岡介紹道。

「哦。」王舜臣清楚,這就是一個意思,「炮火准備之後呢,就開始進攻?側翼只讓火炮來保護是不是太單薄了?」

「如果有騎兵要攻擊側翼,陣型就會有所變化。神機營不論哪個指揮,相應變化都是背熟、練熟了。」

「背熟、練熟?是陣圖?」

「算是陣圖吧。」韓岡道。

太宗皇帝就有給出征的大將賜予陣圖的愛好,接敵後怎么排兵布陣都要遵照陣圖行事。而熙宗皇帝也有這個愛好,不過領軍的大將都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當年不論是在隴西還是在廣西,都是被指手畫腳了一番。

但陣圖不僅僅是擺個陣,還有根據敵軍的不同反應,給出的不同的應對方案。也就是有一套相對固定的對敵戰術。

韓岡這些年來也深入了解過,拋棄了過去的成見,如果陣圖中的這一套應變出自專家之手,臨敵時依循而行,的確有其效果。

在韓岡看來,相對而言,太宗皇帝應該還算專業,畢竟是從五代那個亂世出來的皇帝,而熙宗趙頊,大概就是票友的水平,卻自以為是技壓群雄的名角兒。也因此,陣圖的名聲在戰事頻繁的熙豐年間給敗壞了不少,多少人都當是笑話。

所以王舜臣登時就不以為然,「臨敵豈有按圖行事的道理。」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用兵須如水,豈能以文圖拘束?」韓岡比王舜臣說得還具體,「但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可謂是名將了。可世間名將又有幾人?大率都是亦步亦趨的庸才。教習此法,就是讓庸才也派上用場。雖不至大勝,也能減少大敗的幾率。」

「要真是遇到的北虜,他們可都不會硬往軍陣上沖。他們也有火炮,如何應對官軍的火炮應該早就練過了。何況遼人當真會硬來的時候太少了,怕是一看到列陣就跑了。」

大部分時間入寇的遼軍就是強盜,很少直攻軍陣,繞道而行也不用擔心宋軍能追上,徹底發揮騎兵的機動性,將受益最大化。怎么圍追堵截這類遼軍,就只能看戰區主官的手段了,當年郭逵就做得很,換個差一點的將領,估計就只能做到禮送出境四個字。

「那當然。」韓岡也不跟王舜臣爭辯,笑著道,「到時候,緊要之處還是少不了名將壓陣才行。」

「到時候三哥可別忘了俺。李二哥管一路,俺也可管一路,趙隆那廝讓他管個半路,到時候,讓遼賊來得去不得。」

王舜臣放聲而笑,經過了方才與韓岡的一點小小爭執,又仿佛回到了當年在王韶麾下,挑燈議論兵法的時候。多年難得一面的生疏,一時間煙消雲散。

再瞥眼看看周圍,王舜臣就更加得意。

尋常武將,能得宰相一聲贊,就是了不得的光榮,即便做到樞密使的狄青,在宰相面前,也得戰戰兢兢。而王舜臣,卻能與宰相談笑生風。

不是隨便哪個武將,能在年少時與未來的宰相成為刎頸之交,也不是隨便哪位宰相,在身居高位時還能顧念舊情。

王舜臣能夠清楚的感覺得到,來自左右的那一道道充滿了羨慕嫉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