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六五之卷——汴梁煙華 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25)(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04 字 2020-08-30

與韓岡在院中見禮的時候,馮京也是帶著謙遜的笑容,絲毫沒有擺出老前輩的架勢,就是韓岡只稱呼馮翁而不以尊稱相問,馮京也沒有發作,只是改口以表字稱呼韓岡,反倒是韓岡這位主人,容色沉肅,與馮京的熱情形成極大的反差。

馮京沒有懷疑韓岡的冷漠態度,甚至覺得韓岡這是知道必須向自己和文彥博妥協後的正常反應,想到這里,馮京心中還有些竊喜——韓岡越是不痛快,他就越是爽快。

一頭熱的寒暄之後,暗自得意的馮京和韓岡在房中對坐了下來,原本留在屋中、聽候使喚的官吏則紛紛離開。

輕輕咳嗽了一聲,馮京正想開口,卻被韓岡搶了前去。

韓岡還是板著臉,「如果是有關大議會的事,馮翁就不必多說了。要么接受兩府提出草案,要么就由議政會議這邊定下來,朝廷這邊沒空討價還價。」

韓岡說話就像在金鑾殿上掄起了金骨朵,已經不能用強硬二字來形容。

這種最後通牒式的對話,根本不應該出現在地位相當的同級大臣之間,甚至不應該出現在士大夫之間。

馮京幾乎懵了。

韓岡是不是得了失心瘋,看著好好的,卻是胡言亂語起來?只是馮京左右看看,周圍官吏往外走時都很平靜,不像是遇上宰相發瘋時該有的態度。

旋即馮京又皺起眉頭,懷疑起是不是自己得了失心瘋,耳朵里生了幻聽,韓岡再如何出身卑微,那也是積年的宰輔,不當如此無禮。只是方才那段話,清晰明白,完全不像是幻覺。

或許是因為馮京楞了太久,韓岡又重復了一遍,「馮翁,還請回去報予潞國公,朝廷現在沒空與他討價還價。」

馮京終於是聽明白了,不是韓岡失心瘋,也不是自己的耳朵有問題,是當真有那么一段匪夷所思的發言。

羞辱所有應詔前來共商國是的元老重臣,天子也不敢,韓岡卻竟然做了。

額頭上的血管突突的跳了起來,馮京的頭腦一陣發蒙,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受到過這樣的羞辱。

不管韓岡這么做有什么緣由,作為被羞辱的一員,馮京不覺得自己需要體諒韓岡的想法。

「韓相公,好自為之。」馮京咬牙切齒丟下一句,轉身而去。

今日之辱,勢必報之!

韓岡靜靜看著馮京拂袖而去,直到他將要跨出門。

仿佛是解釋,又仿佛是自言自語,「北虜御帳前日進抵析津府,隨行兵馬逾十萬。」

一陣寒流穿過房中,凍結了馮京的動作。他正要跨過門檻,抬起的左腳停在了半空中,定格了一般。

韓岡的話還在繼續,「據報神火軍亦有隨行。而析津府內,可以確認的各型火炮數量更是已超過兩百門。」

馮京的腳慢慢落在了門檻內,人也一點一點的轉過身來,臉上的怒意已消失不見,反倒多了幾分深思之色:「包括虎蹲炮?」

韓岡搖頭,「不包括,皆是將軍、校尉。」

遼國的火炮按照口徑大小,各定了品級,從上到下被封為將軍、校尉不等,但類似於虎蹲炮的小型炮,則沒有任何封賜。

馮京盯著韓岡,震驚過後,臉上疑雲又起,「遼人是得了失心瘋?北地的榷場每年有多少買賣?!」

韓岡沒有回應馮京的問題,「近兩個月,北虜西京道的糧食比去年同期漲了一成。」

馮京搖搖頭,想要證明遼人正在准備戰爭,這個理由並不充分。青黃不接的時候,糧價就跟山中的天氣一般變幻不定。他見多了一句流言,就讓糧價打著滾往上漲的情況。

「去年的西京道豐收,而前年因為春季一場黑災,西京道內可是亂了一場——想必馮翁應當聽說過。」

馮京只輕輕嗯了一聲。

草原冬春深寒無雪,便是黑災。馮京本不知這種只發生在北地的災害,卻因為前年遼國西京道內的一場叛亂,黑災二字通過報紙傳遍了士林。

而那一次黑災,讓數目眾多的牧民失去了他們的家產,牛、羊一頭不剩,沒有賑災習慣的大遼,這些飢寒交迫的遼國子民就有了那一次叛亂。

也正是有了這一次的叛亂,使遼國的火器部隊——同時也是遼國皇帝的新衛隊——第一次正式在世人面前露出獠牙。如今世人皆知,大遼的皇帝喜歡韓岡所發明的火器,喜歡得甚至把自己掌握天下的禁衛都給配上了火。槍。

但神火軍是天子親衛,等閑不會離開皇帝,他們與御帳一起抵達析津府,是正常,而非特例。

但韓岡還有更多更充足的理由,「大同府的皮室軍近日也有異動,另外,大同城中的四門大將軍炮中的兩門,半個月前被發現已經不在城中,消息傳回來時,尚未探明其去向。」

大將軍級是遼國火炮中威力最大的一類,據聞皆逾萬斤,所用炮彈重達百斤,發射時驚天動地,號稱一炮糜爛數十里。每一門皆有不同名號,是專門為了對付北地的高牆深壘而設計出來的。突然之間,有兩門重炮下落不明,這當然人懷疑。

「北地榷場的買賣的確紅火,每年流入中國的金銀多達數百萬兩,即使有金山銀山,北虜的家底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世人與馮翁你覺得遼人來得早了,但在韓岡看來,他們已經來得遲了。」

馮京今天第一次在韓岡的臉上發現了一抹淡得看不清的笑容,「馮翁,北虜當真要來了。」i12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