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31)(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877 字 2020-08-30

「潞國公出門了。+小說,」

「潞國公已至宣德門。」

「潞國公換了肩輿進宮了,兩位文衙內陪同。」

文彥博的行蹤一條條被送進了韓府中,送到了韓鉦的面前。

韓鉦帶著裝出來的沉穩笑容,誇獎過每一位前來報信的密探,然後入內向父親稟報。

「王太尉奉旨在殿前堵住了潞國公。」

又一人帶來了最新的消息,韓鉦悄悄的擦了擦掌心處的汗水。在他的感覺里,家中這座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院落,仿佛變成了大戰前主帥的帳幕,一名名斥候帶著軍情而來,而自己陪侍在主帥身邊,見證著這一場大戰的開幕和終局。

一股昂揚感充溢在胸間,讓韓鉦愈發的沉浸在這讓人戰栗的刺激之中,可是當他入內稟報的時候,那位理應冷靜沉毅的主帥卻還在與人說笑。

「潞公名頭實在是大,把兒孫都掩了。弄得人只知道文六衙內、文九衙內,卻不知及甫、維申是誰。」

「文九名及甫?」曾孝寬瞪大眼睛,故作驚訝。

他與韓岡對視片刻,忍不住笑意,開口大笑起來。

笑聲中,韓岡偏過頭,問著推門進來的兒子,「怎么,是不是潞公被太後罵了一通?」

韓鉦低下頭,選擇無視兩位根本不顧局勢,為冷笑話而放聲大笑的無聊中年,「太後讓王太尉傳話給潞國公,如果潞國公當真有心兵權,就不用陛見了,可去太廟見一見仁宗。」

曾孝寬的笑容陡然不見,眼神瞬息間變得如刀鋒一般銳利,直直的刺向韓岡。

韓岡的嘴角悠悠然凝著淺笑,「文彥博是什么反應?」

「潞國公拜領聖旨之後就出宮了。」

韓鉦的答案,讓韓岡訝異的揚了揚眉毛。

他還以為文彥博會跟王中正爭上幾句,說不定還會說什么隔絕中外,沒想到文彥博這般干脆,直接領旨離開。

笑容重新爬上了曾孝寬的臉,「玉昆,不出所料?」

韓鉦都不知道曾孝寬到底是為什么一大清早就登門造訪,但曾孝寬現在這點幸災樂禍的反應,他卻看得分明。

韓鉦惱火的盯著曾孝寬,韓岡卻搖搖頭,笑意不改,「不意太後這般惱怒。」

「潞公這是要順水推舟了。」曾孝寬在成語的四個字上加了重音,又好心的多解釋了一句,「宰相哭太廟,本朝以來未有。」

韓鉦心驚肉跳。

他聽父親教過,站在弱勢一方,是一般人對與己無關的事情的第一反應。這一回在報紙上攻訐文彥博,說其有奪權之心,就是悄然的把文彥博放在了強勢的位置上。

報紙上的白紙黑字,文彥博想要辯解,就得一個個的去解釋——他控制不了京師的報紙,也沒辦法改變在京師百姓中的形象,可太後的過度反應,卻給了他一個反擊的機會。

文彥博當真在太廟哭上這么一場,韓岡潑得這桶臟水,怕是就能給洗得干干凈凈。

「嚇唬小孩子作甚?」驚訝中,韓鉦卻聽見父親依然沉穩的聲音,「宰相哭廟,本朝未有?難道令綽你忘了,昔年奉迎熙宗皇帝神主入廟,我等不是都在太廟哭過一場?」

……………………

自從太後放權政事堂,圈禁小皇帝,並為此祭告列祖列宗之後,存放天水趙氏諸帝神主,以及陪祀的宗室、貴戚和名臣靈位的太廟,便又加了一重禁軍來把守。

名義上是移防,實則是讓精銳嚴防死守,防止宗室來此鬧事。

但文彥博自稱奉了太後口諭而來,守著太廟的數百兵將竟也沒能攔得住他。

在兩個兒子的攙扶下,文彥博拾階而上。

看著顫顫巍巍的老宰相,沒人真敢伸手去攔。萬一碰上一下,把潞國公的那把老骨頭摔了,莫說動手的,站得近的兵將都得要陪上一條命。只能小心的站在一丈開外,半監視半護送的把文彥博送到了仁廟之前。

天子七廟,三昭三穆,太祖正位,諸宗在側。今上曾祖之廟,便是仁宗體天法道極功全德神文聖武睿哲明孝皇帝神主所在。

文彥博跨過門檻,大殿正方,供桌之上,被黃綾所掩蓋的正是仁宗皇帝神主。仁宗神主兩側,是幾位皇後,兩廊之處,他看到了王曾、呂夷簡和曹瑋的靈位,那是祔廟配享的功臣。

能配享太廟,必是一朝的顯德功臣。配享太祖的是趙普、曹彬,太宗的是薛居正、石熙載、潘美,真宗的是李沆、王旦、李繼隆,加上仁宗的王、呂、曹,除了太祖是一文一武,剩下都是兩文一武。

英宗朝武功不顯,故而祔廟功臣只有韓琦、曾公亮兩位文臣,獨缺武將。熙宗現在只有富弼一位宰相配享在側,但等王安石死後,必定會增加他的一個位置,而武將那邊,是前些年因舊創經久難愈而身故的張守約。

文彥博站定在供桌之前,仰頭望著神主,後面圍著一圈兵將官吏,卻都不敢上前,還是只有文及甫、文維申陪在身邊。

「為父蒙仁宗不棄,用為宰相,可惜英宗、熙宗時皆無補於國,如今面對仁宗,不免愧甚,愧對仁宗,愧對。」

文彥博望著神主,聲漸嗚咽,甩開了兩個兒子,拜倒於神主之前,老淚橫流,「仁宗在上,老臣無能,這太廟是保全不了了。」

殿中官吏、兵將皆是目瞪口呆,誰能想到文彥博說自己奉太後聖旨來此祭拜仁宗會是這么一回事?

八十多歲的老頭兒,即使在哭訴,吐字還是字正腔圓,讓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如今權奸竊國,誑騙聖母,囚禁君上,誣毀賢良,任用小人。彥博無能,縱有一清妖氛之心,卻無回天之力,只能坐視。彥博無能,彥博該死!」

文彥博聲如泣血,任誰聽了,都不免為文老相公掬一把淚。

須發皆白的老者,哭成這般模樣,殿中的官吏將校皆盡心下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