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45)(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119 字 2020-08-30

二十年前的文彥博,精明厲害,老謀深算,作為朝中碩果僅存的舊黨大佬,在偏心的皇帝面前,依然與王安石斗得風生水起。…,盡管最後還是飲恨敗走,但他那個油鹽不進、如茅坑里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的脾氣,沒少給新黨扯後腿。

十年前的文彥博,已退居洛陽,絕不服輸的性子讓他自組耆英會、同甲會,將西京中的老臣聚於一堂,掀起好大一片聲勢,扛起了反變法的大旗。王安石其時已退,宰臣軟弱不敢任事,致使多少朝臣心目之中,西京幾乎能與東京分庭抗禮。

今日的文彥博,脾氣還是硬得像塊石頭,也依然有著想要操控天下的雄心壯志,但除此之外的一切都已經不同了。

看著文彥博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知道這位老相公又在想著怎么找麻煩了。只是章惇也只是輕蔑的付之一笑,俗語道人走茶涼,二十年沒熱過的餿茶,早就冷得個跟冰一樣。二十年的老灶,誰人還會去燒?

「鹽政的事,差不多就這些了。細務之前也在議政會議上商議定了,整件事就交給伯通來主持。伯通……此事還是靠你多勞心了。」

「子厚相公放心。」熊本點點頭,悶聲悶氣的應道。

『果然不是三司了。』文彥博想。

章惇的話是輕巧,政事堂的手也是下得夠快,太後養病才幾日,政事堂就把鹽政從三司手中徹徹底底奪過去了。

所謂三司,是指鹽鐵、戶部、度支三司。由一個三司使主持,三位副使各管本司事務。

鹽鐵顧名思義,管的是鹽和鐵,此二事為朝廷專營,是國計的大頭。戶部管戶籍和兩稅。而度支,管的自是朝廷的用度支出。

除此之外,酒水專營,商稅征收,茶葉專榷,礦山開采,乃至兵器制造,早年都歸於三司管轄。

三司二十一案,這二十一個衙門,幾乎將方方面面與錢糧有關的事務,都納入了掌控之中,也就是朝廷幾乎所有支出與收入的事務都歸三司——除去天子的內庫——但三司對天家內庫,也有著一定的監察之權。

這本是天子為分宰相之權所設的職位,隱有計相之謂。但隨著宰相權柄日漸擴張,三司使在朝廷上的影響力也逐漸降低。

胄案撤消了,改成了軍器監。鐵案原有鑄幣權廢除,歸了新設的鑄幣局。酒案也裁撤了,自此允許天下自由釀酒販賣。修造案原本是掌管所有與營造建設有關的賬簿、庫房,現在則轉入政事堂轄下。

如今連門面上的鹽務也被政事堂給占了,三司接下來還有多少東西能剩下?

什么時候三司變兩司,兩司變一司,一司……直接就這么死了,沒了,真是一點也不會讓文彥博驚訝。

此是倒行逆施!

一樁樁權柄給政事堂收入囊中,執掌天下,近乎天子之威,試問韓岡、章惇到時候,會不會信守諾言?

胸中的喜悅和期待,讓文彥博差點就漏聽了章惇的話,「潞公在鹽事買賣上有什么想法,過幾日可去找伯通。」

「鹽事買賣?」

文彥博眨了幾下眼睛才反應過來,這是要讓自己當鹽商?這是要用錢來收買自己?!這未免太小看他文彥博了!!

文彥博的一雙眉毛越豎越高,但轉眼間,又平復下來,如果政事堂只得這等手段,他歡迎還來不及,「不知是怎么一個章程?」

章惇沒說話,看了熊本一眼。熊本轉看韓岡,韓岡平平靜靜回了他一眼,眼神中實在看不出他的反應。

「其實也是沒辦法。」熊本說道,「朝廷正稅雜賦,其實不多,多的是那些貪墨之輩借朝廷之名盤剝百姓。從百姓身上收上十文,能有兩文三文送入庫中都算多了。朝廷減稅的好處,也難得落到百姓身上,多有無法無天之輩,照常征收,將之納入自家腰囊。這一回朝廷欲施德政,難道只下一道敇令,各地州縣就當真能夠低價賣鹽了?即使能,那些鹽也會給大戶買去,過幾日摻了沙土石子,缺斤少兩的賣給百姓。」

「官鹽的名聲就是給他們敗壞的。」張璪忍不住哼了一聲,他做過轉運使,又議論過鹽法,對鹽事情弊了如指掌,「官鹽從鹽場里出來時,豈是那些私鹽可比?可那一般運鹽賣鹽的碩鼠,偷一點摻一點,把官鹽糟蹋得盡是石子沙礫。弄得百姓都不願買。官府為了鹽課,就得強逼著百姓購買。百姓怨望由此皆歸朝廷,好處則讓他們享受到了。」

「這一回,朝廷若匆匆忙忙施行德政,好處怕還是給那一幫人給占了。難道要朝廷派出察訪使去一一督促?那也太麻煩了。」韓岡笑著說,「所以政事堂就決定在十九鹽場,六鹽池,三鹽監開倉賣鹽,海里池里井里,鹵水無窮無盡,鹽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拿錢來買,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五文錢一斤,想買多少就賣多少,只要自己能運走。」

沈括也道:「鹽場鹽池如今皆用曬鹽法,不須柴草,又省人工,成本極低,五文一斤亦是大賺。蜀地井鹽,多用地中燃氣,亦無須柴草,依然價廉,需七文一斤。私鹽可自此而絕。」

「是大興才對。」章惇笑道,「從今而後,天下只禁制鹽,不禁販鹽。天下官宦門第,富貴人家,皆可為鹽商。想要自曬鹽,成本還要高過官府的賣價。無利可圖,自不會有人干犯國法。」

文彥博斂容聽著,問道:「不知諸公可會經營鹽貨?」

「自然不能。」韓岡搖頭,「此法是我等所擬,自是不當參與。否則世人如何看待我等。」

厚顏無恥,瓜分朝廷鹽課,還想落個好名聲。本人當然不行,可還能讓親友去做,其他鹽商誰敢跟他們爭?

文彥博臉上閃過的鄙夷之色。讓在列的宰輔們發覺,這位老國公還是老一套的思維。

文彥博這個只比僵屍多一口氣的老家伙,還是用過去的眼光來看待官員經營家業。他根本就不清楚,過去那種常見的粗糙手法,如今早就不時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