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60)(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194 字 2020-08-30

趙煦發現自己站在一座大殿中。↖↖,

幽暗的燈火,閃爍在身邊。

稀薄的光暈,只照亮了一個小小的球形空間。

光暈的中央,便是趙煦。

趙煦張大雙眼,還是只能看見自己,視線之內,再無第二人的蹤跡。

只有自己嗎?

趙煦,熙宗皇帝唯一的兒子,當今天子,七十年來唯一一位出生在皇宮之內,還活過十歲的皇子。在他還沒出生時,便已仆婢環繞,身邊三尺之內,從沒少於一人。

第一次孤身孑立,趙煦卻出奇的沒有任何驚訝和膽怯。

這寂靜的空間,對趙煦而言,太過熟悉。

換句話說,這跟他的日常沒有任何區別。

或者說,這就是他的日常。

周圍的柱子,一人抱不過來,數以百計,影影綽綽,宛如密林。

與福寧殿中的宮人們比起來,不同的地方就只是一個會動,一個不會動。

而共同點是都不會說話。

因為那老虔婆不讓他們說。

因為掌握宮中兵馬的佞幸不讓他們說。

因為篡奪天下,把持朝綱的奸臣們不讓他們說。

不論是誰,只要跟他趙煦說上一句話,那么第二天——甚至是當天的下午或晚上——就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了。

仰頭向上看,兩三丈之外,就完全陷入了黑暗。

高聳的庭柱,就這么直直伸向黑暗之中,全然看不清殿頂的模樣。

就像那些被帶走的人,不知道到了那里,又是什么樣的下場。

一切都在黑暗中。

沒人敢告訴他,一切只能猜想。

當然他們的結局是不用想的。

只看替換來的那些戰戰兢兢的新人,就能猜得到了。

如今的福寧殿,毫無人氣。

除了自言自語,就只有腳步聲陪伴著他。

他用力跺了跺腳。

一片寂靜。

完全沒有聲音。

即使穿得不是木底靴,也不該什么聲音都沒有。

光著腳,沒穿鞋襪。

為什么會光腳?

記得方才是穿著木屐……不對,不是木屐,是……是……

趙煦用力抱住頭,憤怒的一聲大叫,他竟然什么都想不起來。

為什么會是光著腳,為什么腳上什么感覺都沒有,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用力跺著腳,他要確定自己的存在。

撕裂的劇痛傳來。

趙煦是存在的。

但不止是他自己,同樣存在的還有明晃晃的劍刃,自腳心穿入,從腳背穿出。

三分厚,三指寬,鮮明,鋥亮,不見一絲血色。

就是這樣的劍刃莫名的出現,刺穿了趙煦的雙腳。

從來沒有感覺到這樣的痛楚,趙煦痛苦的掙扎著,想要擺脫腳上的劍刃。

就像其突然而來,劍刃突然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再低頭時,腳上傷口已經不見了。

連刺痛也一起不見蹤影。

只有黑暗無光的地面,與頭頂一樣的顏色,仿佛一片虛空。

難道……

難道我已經死了?

一個荒謬絕倫的猜測從心里涌起。

趙煦想要大笑,一片鏡子突兀的出現在面前。

趙煦見過巨大得能將整個人都映下來的玻璃鏡,只是鏡面就價值萬金,烏木鏡框上數百枚閃爍的寶石,加起來也不如中央的鏡面。

趙煦也見過古早的銅鏡,遠不如現在的玻璃銀鏡,大小不如,清晰也不如,還得不斷的重新研磨,那些存放在庫房中,壓在箱子底下的銅鏡,在趙煦看來,都不過是個玩物而已。

但眼前這具只有巴掌大小的銅鏡,卻把整個人都清晰的印在鏡中。

能看見烏青的嘴,能看見慘白的臉,能看見充血到鮮紅的眼瞳。

分明是被毒死的樣子。

是那碗魚片粥?還是那只喝了兩口的綠豆羹?

不對,趙煦突然在鏡子中發現,自己的脖子中間,有一道深深的溝壑。

是被勒死的?還是上吊的?

以前看過的一些在報上刊載的公案里,曾說過勒死和上吊的痕跡截然不同。

趙煦出奇的冷靜,探手摸索著脖子上的勒痕。

隋煬帝也是被白綾勒死。他耳後的勒痕,應該是跟自己一樣都是橫著切過頸項,而不是上挑向耳後。

但指尖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

右手剛剛接觸頸項上的皮膚,視野陡然倒轉。

整個世界顛倒了。

在趙煦的眼前,是一具瘦弱的軀體。

那是在鏡中常見的身軀。

干瘦如柴的身子上,只有一節脖頸,卻沒有頭顱的痕跡。

一股明悟涌了上來。

是斬首?

不是。

腰部一圈,正向外汩汩淌著鮮血。

不知為什么,趙煦看見自己的上下兩截身子越分越遠,只有鮮血鋪滿了地面。

腰斬?

劇痛從身上各處傳來。

趙煦忽然間又恢復到一開始的視角,矗立著,能看到手,能看到腳。

只是渾身上下劇痛。

手上,腳上,皆是血肉模糊。但四肢的疼痛,遠遠趕不上身上的劇烈。

凌遲?

凌遲!

忽然一股力量,驅使著趙煦向前一步步邁開步伐。

每走一步,腳下便留下一灘血,

渾身的血肉都在抽搐。

但只要走起來,這疼痛就在減輕。

趙煦繼續走著。

兩邊舊的柱子被不斷拋向身後,前方不斷出現新的柱子。

兩側的景物始終不變,仿佛完全沒有在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