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流水(上)(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953 字 2020-08-30

酒客雙臂一振,將店主推開,他搖搖晃晃的扭回頭,就見那才十幾歲的店小二正向後退去,看起來被嚇到的模樣,但酒客眼中的余光,卻在自己的腰上發現插了一個不該有的東西。

怎么會是刀柄?

他捅了我一刀?

他不是在收拾東西嗎,叮鈴咣啷的聲音也聽得清楚。

酒客忽然發現自己的思維變得很慢,好像用了很久才想明白。

他又用盡氣力轉回頭,看著前面的店主。

依然是那種讓他看不慣的傻笑,呆若木雞的,但是現在,他卻在笑容中發現了多許諷刺。

渾身的力氣都不知去了哪里,酒客踉蹌一步,倒在了地上,但頭還不甘心抬著,一手指著店主,

「你……你……岑……」

噗,背後又是一痛,酒客渾身一僵,剛張口,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一塊抹布迎了過來,將鮮血全都兜住,順勢捂在他的口鼻上。

店主蹲了下來,一手將抹布填進酒客嘴里,一手牢牢的將酒客的頭按在地上。

並不粗壯的雙手,此時卻變成了鐵鉗,不論酒客怎么掙扎,都掙脫不開。

直到他精疲力竭,再也無法掙扎,店主才低下頭,簡短沙啞,「他派你來,為什么,你知道?」

酒客已經說不出話來,眼中充滿了不解。

「你太急。」

『我太急?』

這是酒客陷入黑暗中的最後一個念頭,脖子上不斷收緊的雙手,讓他永遠的陷入了黑暗之中。

感覺到脖子上的血管不再搏動,店主緩緩的放開了手。

原本粗壯的脖子,已經被捏細了一圈,偌大的頭顱歪斜著,脖子扭曲成了一個活人不可能有的角度。

店主站了起來,面對死不瞑目的屍體,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一路走好。

小二也跟著過來合十行禮,嘴里喃喃有詞。

就在一片靜默中,忽然間,大門處砰砰幾聲巨響,有人在外面捶門,緊接著就聽到一個聲音在大喊,「趙九,趙九哥。」

小二緊張的幾乎僵住了,而店主則很麻利的將屍體拖進了房間,一腳揣進了床底下。

他飛快的將衣服鞋子都脫了,打散了發髻,隨手找了一件衣服在身上一批,就踩著鞋子,過去起了門閂,開了店門。

門外站著一個結束整齊的士兵,正笑嘻嘻的看著店主,「趙九哥,都已經睡了?」

店主沉默的點點頭,小二這時鑽了出來,同樣是睡覺時的打扮,身上已經看不到方才的緊張,笑嘻嘻的問著,「陳家哥哥,今天你值夜啊。」

「這話問得稀奇,哪個月三六九不是你哥哥我值夜?」

來的是本坊的徼巡警察,以前叫做徼巡卒或軍巡鋪兵,現在從軍中劃了出來,直屬於新設的都警監,俗稱就是巡警。街口那一條巷子最外口的門面,就是他們的徼巡鋪屋。

這一位就是今天當值的巡警,跟這邊的街坊都是老相識。

穿著識別度很高的警/服,腰上插了根鐵尺,看著不是那么殺氣騰騰,但這鐵尺沉重,一尺子下來,骨頭都碎掉。

巡警在在門前,「趙九哥,別怪我打擾你安歇。只是方才我聽王老混……啊。」話陡然一頓,然後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實不該說他名字的,九哥你也別記著,他也是好心……就是說你家來了生面客,還一副殺人放火相,一直喝酒就不走,最後就剩他一個在店里了,擔心九哥你出事。現在楚國公病情不妙,上面就逼著我們要提高警惕,嚴防外寇於此作亂,大事小事都得多問一句。」

巡警一邊解釋,兩只眼睛一邊瞟著店里。

店主讓開了身子,又指了指門外的巷子。

巡警會意,「走了?」

店主點點頭。

巡警看看店里面,又朝著自己過來的反方向望了望,「過來的時候也沒見,可能是從另一邊走了。」他搓了搓手,哈了口氣,初春的夜風依然凜冽,凍得他直跺腳,「害俺白跑一趟。」

「陳家哥哥,天寒地凍的,喝點熱酒。」小二精乖的在里面叫著,然後抬頭望望店主。

店主點了點頭,伸手邀請巡警進來。

巡警也不推辭,可能本就是想好了要來蹭一頓酒來和,大步進來,在老位置上坐下,沒口子的誇這小二,「小猴子,又聰明又勤快,怎么就不肯去讀書呢。」

「俺讀書了,誰來照顧店里?」

小二邊說便打開酒瓮,酒香氣頓時飄散在店內的空氣中。

巡警用力抽了抽鼻子,恨不得將酒氣都吸進肺里,笑道,「讓你老爹早娶一個,不就有人搭手了?」

小二舀了幾勺酒,將酒壺裝滿,開始點爐灶熱酒,巡警看著,將懷里的半個饅頭遞過去,「

這也順便熱一下。」

小二應了,巡警就又對店主道:「三號巷李錦記醬油鋪上面的花寡婦,上次還說起九哥你,每年賺得也不少,卻都往廟里送,禿驢吃香油吃得腦袋發亮,你自家卻儉省得面黃肌瘦。你說她沒那個心,干嘛惦記你?肯定是有心思了!找我說,九哥你也別再把錢往廟里送,攢兩個月的錢,去請你隔壁的徐婆找李寡婦做個媒就好。李寡婦年紀雖大了點,但還是能生養的,身邊還有兩個小子,正好頂著店里的活,讓你家的小猴子去上兩年學,指不定就能做了秀才,一個不好,舉人也做得。萬一中了進士,啊……就是諸科,我們這些街坊鄰里的面上也跟著有光彩。」

這巡警絮絮叨叨的好半日,就著一壺熱酒,把熱好的饅頭吃了。

店主也不說話,就聽著,隔一會就嗯嗯兩聲,以示自己用心在聽。

喝完了酒,吃完了饅頭,談興也滿足了,身子也不那么冷了,巡警終於起身,「耽擱九哥歇息了,對不住,」他起來告辭,出了門,呃的一聲打了個飽嗝,回頭對送出門的店主,「再謝謝九哥你的酒。」

巡警搖搖晃晃回了巡鋪中,在出警的記錄本上記下了報告人、檢查結果以及嫌疑人的基本情況。因為沒有結果,他只不過將內容用自己認識的字草草寫了一遍,就在巡鋪中中了張床,睡了下來。

第二天,記錄本遞了上去,不是因為昨夜記錄了重要的信息,而是已經到了這個月的記錄上交日期了。

遠離這一片街坊,遠離南薰門外地大街,就在朱雀門內的一處小院中,一群警惕心極高的人們正在翻閱這些來自於不同地區的出警記錄,將之相互對照、印證。

一個男子正低頭飛快翻著記錄本,這里面有價值的情報,其實很少很少,需要經過他仔細分析,才能做出應對。

突然,他神色一動,不再繼續翻看。他在地圖上,發現了三個來自不同地區的記錄,但描述的對象卻都很相近,應該是一個人。

原本迷迷瞪瞪的雙眼一下就瞪得圓了,眼神也為之不同,仿佛抓到了耗子的貓兒,多了一種仿佛在玩游戲的曖昧笑容,用著奇怪的調子唱了起來,「讓我來看一看,你到底從哪里來,又是去哪里。」

但他的搜索工作立刻就停止了,外面一陣喧囂,吵得幾乎讓人無法安睡。

「怎么了?!」

院中一片亂,許多人都在問著,「到底是怎么了?」

在前院觀察的一人跑回來大聲喊,「是天子鑾駕,往楚國公府上去了。」

皇帝終於能出門了?!

仿佛炸彈爆響,眾多念頭合作一個想法,

幾年來朝堂上猶如一攤死水的京師,現在要發生變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