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六之卷——塞上枕戈 第七章 君臣(中)(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717 字 2020-08-30

他沖韓岡怒目而視,乃至破口大罵,但韓岡理都不理他,而內侍就一直在耳邊,將『請陛下回宮』五個字重復了一遍又一遍。

趙煦希望韓岡能有所反應,能讓他暢快的罵上一通,但他沒等來韓岡的一瞥。他還希望王家能為他解圍,可他也沒等來王家人的幫助,就看著他被小人欺辱。

最後,他只能憤憤然的將房內眾人一個個記下,在內侍的包夾中含恨而去。

房中還是一點聲息也無。

王家人早看呆了眼,宰相根本就沒把皇帝當回事,皇帝在宮中受到鉗制,這種事,早就不足為奇,京師中人盡皆知。平常聽見了,如今也不過感嘆上兩聲。但現場目睹,卻是人人心驚膽戰。這里面,甚至還包括了王安禮和王安上。

只有皇後王越娘,在皇帝被內侍逼出去時,沒有怯色,沒有慌亂,卻也沒有試圖幫助皇帝。

在她的臉上,都看不出些許情緒波動,猶如戴了一副與面容一模一樣的面具,無聲無息的站在一旁,仿佛一具雕像。

趙煦不顧而去,她只沉默的上前,在王安石的遺體前行了一番大禮,接著也跟著返身出門。

「皇後。」

韓岡一直都安靜的看著皇後行禮,為王安石祈求冥福,直到王越娘快要跨出門去,他才突然開口。

王越娘在門檻前站定,回過頭,黑白分明的眼眸平靜的望著韓岡。

韓岡略低了低頭,「辛苦殿下了。」

宰相對皇後道辛苦,亘古以來從未有過的奇事,韓岡做得理所當然,在場的皇後父兄竟也聽得理所當然。陪著那樣的皇帝,皇後能不辛苦?

王越娘斂衽為禮,福了一福,「勞姑父顧念,不過侄女既然嫁給了官家,那侍奉官家,就是侄女的份內事。」

也就是說,不管夫婿如何不成人,也用不著一個外人來對她道一句『辛苦』。

韓岡點點頭,目送皇後離開。

回頭來再看看噤若寒蟬的一群王家子弟,他這個內侄女,比之她的兄弟、堂兄弟,可都更像男兒。

當真可惜了。

韓岡又一次由衷的惋惜。

王安石的孫輩里面,也就這么一個成器的,偏偏還嫁給了皇帝。

不過萬幸的是,宮中至今無所出,包括皇後在內,所有的嬪妃宮女都沒有生育。

盡管世間皆傳,宰輔們都在等皇子出生,然後讓趙煦內禪為太上皇。但趙煦為了不讓皇位旁落,這兩年還是在奮力耕耘。

宮中有名位的嬪妃已多至十余人,宮女承受恩澤亦不在少數,不過幾年來,莫說有子女出生,宮中就是連個懷孕的都沒有。

不得不說,在這件事上,章惇當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韓岡看太醫局提交的皇帝定期體檢報告,棉籽油的功效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

不過這件事,就深深埋藏在韓岡和章惇兩人的心中,絕不會對外泄露一星半點。

王安石的病室中,此刻沒有人敢打擾韓岡。

方才韓岡應對皇帝的手段,已經告訴他們,大宋帝國真正的掌權者究竟是誰。

直到韓岡收回思緒,回到王安石的病床前。

吳氏正坐在病床邊,為王安石擦著臉。他的岳母一直專注在那里,方才發生的一切,她全然沒有在意。

看到王安石和吳氏,韓岡眼眶就又有些發酸,眨了一下眼睛,回頭道:「昔年先帝初登基,岳父負天下三十年之眾望,為相乃是遲早之事,大可不必設新法、造新論,弄得眾叛親離。抱殘守缺,對成法之只稍作更易,太平宰相完全可做得四平八穩。可岳父為了還先帝知遇之恩,棄一生之令名,更與諸多舊友反目。」

王安禮聽出來了,王安上也聽出來了,王家子弟中稍稍有些頭腦的也都明白了,這是對趙煦方才言辭的反駁。

「如今岳父為趙氏一身謗言,為天下鞠躬盡瘁,這份情,皇帝記不得,但天下人都還記得。岳父已經太對得起趙家了,王氏一門如今當可安享富貴,用不著再冒險做什么了。不論日後局勢如何,都不會影響王氏的榮華富貴。」

看在王安石的份上,只要王家不生事,都堂一派不會去跟王家過不去。即使日後有一天皇帝掌權了,也不會對皇後娘家下手,王安石的情分他還不完。

王家現在跟其他必須站隊的世家大族不同,沒有必要去冒風險,只要什么都不做,富貴榮華就不會少——當然,最重要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韓岡深深的看了眼王栴,看得王安石的長孫臉色發白。王家子弟的政治傾向,他一向是清楚的。

「即使想要做,也當出自本心,不當為人以言辭所脅。」

依然是對皇帝方才行徑的指責。但即使在政治上幼稚如王栴,也知道一旦選擇站在皇帝一邊,事後被都堂清算,就不要找借口說是為人脅迫。

「好了。」韓岡回望王安石的遺容,「讓岳父安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