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虛實(九)(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838 字 2020-08-30

「在遼國,想要個好人緣,很簡單,把好酒擺上了就行了。一杯有一杯的交情,一碗有一碗的交情,要是有一壇十五年陳的燒刀子,那就是過命的交情了。」

說話的男子,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即使在高高在上的王厚面前,亦是揮灑自如、言笑不拘。正是前一天趕來報信的荀諒的東家卓順。

「看來卓東家在遼國有幾個過命的兄弟了。」王厚笑說著。

他旁邊有秦琬作陪,為了確定遼人的動靜,他已經在天門寨守了兩天,本來早上就要走了,得到卓順從遼國趕回來的消息,又特地多等了半日。

「有幾個相熟的朋友,一起喝喝酒罷了,不過可以幫著打聽些街頭巷尾的流言,有些頭疼腦熱的事,還能幫幫忙。」

「遼人要是這么好結交,就不會為患這么多年了。卓東家能結交,人面廣,當是本身長袖善舞,商行也有那份勢力。」

「不敢,是多虧了韓相公和馮東家心胸寬廣,都監給口飯吃。」

「卓東家太自謙了,順豐行出身豈會是普通角色?你的名聲,我亦有曾聽聞。」

卓順這是在北地頗有些名聲的商人,王厚是第一次見,不過聽過他的名號。

出身自順豐行,做了十五年後,決定出去開創一番自己的事業。辭工之後,受到了順豐行的幫助,這幾年在河北邊地,外貿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遼國那邊結交了一大幫有實力的貴人。

邊境上各軍寨的日常物資,都是以入中法讓商人運來。早在秦琬調來主持天門寨之前,卓順就已經是天門寨最大的供貨商了。除了軍餉之外,就是糧草都是卓順運送過來交割——有鐵路是一回事,但官府主持運輸和私家商人主持運輸,效率和損耗完全不一樣。除非戰時,或是數量過於龐大,否則日常消耗的物資,都是交給商人們來轉運。其中的確有著不少貓膩,但終究比官府內部的老饕強了那么的一點。

秦琬初來乍到,就收服了寨中將校,也有卓順的一份功勞。如今能堅持練兵,讓士兵們不生怨言,也多虧了卓順的幫助。

而卓順,藉由在北地軍中扎下根基,與一干將佐互利互惠,結成了一張網,籠罩了小小的安肅軍北。而同樣的網,遍及北地各路,

「像小人這般,在順豐行中,實是車載斗量。苦干十幾二十年,然後自立出來的人有許多,買賣做得比小人更大的,也不知有多少。」

「我知道。」王厚帶著無盡的感慨點了點頭,「你們順豐行不一樣。」

他是看著順豐行發起來了的。當初開拓河湟,自家父親、高遵裕和韓岡個辦了一家商行,運出隴右特產,運進中原器物。

其中韓岡的順豐行本錢最小,但到了最後,高家的商行被並吞,自家的商行雖還在,更是依靠資格和自己的身份,在雍秦商會里維持著高級會員的資格,有資格成為理事會的成員,但從利潤和本錢來看,其實不過中等水平。

而順豐行,已經成了天下第一的大商會。也許普通百姓不會知道總在城外道旁建造倉庫、城內卻沒有店面的順豐行,但任何一個商人,不知道順豐行的名頭,那就是不合格,因為順豐行現在只做批發生意。

任何一家順豐行分號,一天下來,看起來只有幾個客人出入,卻能比城內一條大街上所有商鋪、酒樓的銷售額都高出許多。想想天下間有多少順豐行的分號?這是真正的富可敵國!

這並不是因為韓岡做了宰相,至少不只是因為韓岡做了宰相的緣故,馮從義的經營能力的確出色,但也不至於到了超越陶朱公的水平。而是他們從來沒有以賺錢為主要目的——這是王厚親耳從韓岡那邊聽來的——是為讓更多的人生活得更好。本著這樣的初衷,生意做得越大,也越發的得人心。

就像眼前的卓順,聽王厚誇順豐行,立刻就笑逐顏開,滿是與有榮焉的自豪感。尋常自立門戶的商人,有幾個會對自家舊日工作的商會有這么深的感情?

順豐行是獨一家。

「太尉說得是,我們順豐行的確不一樣!」卓順充滿自豪,「對於小人這等自立門戶的行中老人,行里都是盡力扶持。小人的商行能開起來,是行里幫忙從平安號借的錢,做的買賣,是行里介紹的。在這北境,能輕易打開局面,更是占了相公的光。」

卓順說得動情起來,眼圈都開始微微泛紅,「給資源,給渠道,還通過平安號放貸。一分的年利啊,就是族中放貸,都沒有這么少的!第一次賠了,還能選擇債轉股,然後可以從平安號再借一筆,這第二次再賠了,還能回去繼續做事,慢慢還錢。天底下的商行,哪有這般待人的?真的,沒第二家了。」

王厚聽得也是感慨不已,韓岡和馮從義的手段,當真是學不來。真要這么學,家里都擺平不了。

只有韓岡的心胸和眼光能做到了,也只有馮從義這樣能一心一意遵從韓岡信念的大掌櫃,才能配合得好。

但這么做,對順豐行並不是沒有好處。

順豐行雖然占了棉紡織、化妝品、玻璃制品、糖及糖漬食品等利潤豐厚的行業,同時還掌握了一張遍及全國的物流網絡——這也是韓岡發明的詞匯——在各地擁有大量的庫房,但還有許多行業,其實順豐行也能進入,只是不願意也無力分心去做。又因為鋪設底層銷售渠道,太過浪費人力財力,更不願意投入太多。

所以對規模龐大的順豐行來說,培育自家人去占領這些行業、區域,總比外人占去更好。

而且商行中老資格太多,不利於對年輕人的培養。順豐行開辦的蒙學遍及西北各路,甘涼、熙河、寧夏、秦鳳、永興軍,雍秦之地的任何一個縣中,都至少有一座順豐行的蒙學,而順豐行在各地的分號所在地,也都會開辦蒙學,招收職員的子弟和親屬入學,有時候還能兼及附近的鄰居。

其中成績好的,會資助其向更高一步求學,資助出來的秀才不知多少,得以去往橫渠書院求學更是年年都有,其中最早的都已進入了官場。

成績稍差,但人品和性格不錯的,就培養其進入行中職校,學習更多的專業知識。十幾二十年下來,順豐行根本不缺後備人才。

幫助行中老人自立,即能得到老人們的感恩,還保持了順豐行內部的活力。只要韓岡還在,只要順豐行的勢力還在,更有這么多年的情分在,維持人心便不在話下。

更強大的勢力,對維持順豐行在雍秦商會中的地位,也有莫大的好處。初級和中級會員中,這都是一張張選票,保證了順豐行、平安號在理事會中的地位。

只要知道順豐行做了多少不賺錢,卻夯實根基的實事,就能明白,順豐行能發展到今天這一步,絕非幸至。

「好了好了,相公的為人,天下人都知道。大掌事的為人,我們也都清楚的。不然順豐行也不會做得這么大,仁義嘛。」秦琬努力將話題扭轉,「不過,還是先說一說卓二你在涿州聽到的消息吧。太尉想知道,我也想知道,多了解一點,也能幫相公分分憂。」

「是小人疏忽了。」卓順先道了歉,然後就進入正題,「這一次的事,據小人在涿州的聽聞,是在析津府的捺缽那邊派人來,要抓蕭菩薩奴回去治罪。這蕭菩薩奴,就是小東寨的寨主。」

王厚、秦琬都點頭,小東寨寨主的姓名、身份,他們都是知道的。

但有一點很奇怪,「怎么就逼反了他?」王厚問。

秦琬也道,「捺缽派來的使臣都是豬嗎?抓人抓到造反。」

「天雄城內部各軍,早鬧得跟烏眼雞一般了。去年秋天,出獵時的那場火並,都監肯定還記得。」

秦琬點頭,對王厚道,「據說死了三十多人,一百多人受傷,最後涿州知州和天雄知城都給調走了,還有三個寨主被撤換。」

「我聽說了。是駐扎在這邊皮室軍里的奚人部先挑的事。」王厚道,這些相關的機密軍情,王厚早已得到通報,他手底下也有人去遼國境內查探,相互映證得到的結論其實更加詳細。他還知道更高層的消息,「聽聞正是因為這件事,奚王被遼主用金杯砸破了腦袋,最後還罰了半年俸祿。」

「這件事,小人也聽說過。這一回的事,涿州傳言,就是被調回去的天雄城主弄出來的,要為當初的事報復。」卓順道,「蕭菩薩奴正是奚人,在部中頗有聲望。大東寨、小東寨都是皮室軍里的奚人部,涿州城和天雄城里面,都有許多奚人。因為之前的事,心里都有怨。所以這一回抓蕭菩薩奴的消息一來,有通風報信的,有落井下石的,槍炮打做一團。」

「難怪。」

天門寨有四個附堡,分別駐扎了一個都到一個指揮,加上關口車站一個指揮的鐵道兵,總共有一千五六百兵力在天門寨外圍。除了鐵道兵之外,其余附堡都是直接受天門寨管轄。天雄城也類似,作為外圍防御的附屬寨堡,有六個之多。

各部的系統出身也同樣不一樣。駐扎天門寨的第四將,其下的七個指揮,分別出自武衛、雲翼、龍騎,新編炮兵等軍額。而天雄城,其中小東寨、大東寨都是駐扎本地多年的皮室軍奚族出身,而主城的駐軍則是以調來的宮分軍為主。

出身不同,矛盾自然免不了。但經過整編後的第四將各指揮,排除馬、步、炮的分別,除了旗號之外,待遇、裝備各方面都沒有明顯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