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宴火(11)(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731 字 2020-08-30

韓岡牽著小兒子的手,韓鉉、韓欽亦步亦趨。經過院中,又有兩名親隨從角落里走出來,跟在後面。

一行人走出書房小院,哐的一聲,書房院外的守衛麻利的給院門掛上了鎖,並把唯一的鑰匙交給韓岡的親隨。

韓岡的外書房里面機密卷宗數目不少,漏出去一份兩份,都是能要人命的。

韓岡若不在書房,院子就一把大鎖鎖住。下人打掃書房,也都是當著韓岡的面,尋常收拾書桌,都是韓岡親自動手。

站在院門前,韓岡回頭過來,「你們是跟我回後面?」

韓鉉和韓欽兩兄弟,極有默契的同時搖頭。這段時間後院不安生,他們做兒子的,可沒膽量去觸霉頭。

韓欽打了個哈哈,陪著笑道,「時候不早了,大人還是早些安歇,兒子明天早間過來給大人請安。」

「就會作怪。」韓岡擺手放了兩人,想想,又叮囑了韓鉉一句,「三哥。回去後看書不要看得太晚,傷眼。」

韓鉉扶了扶眼鏡腿,厚厚的酒瓶底後面,雙眼眼簾垂下,低低的應了一聲。

韓家老三愛讀書,喜讀書,刻苦認真在京師衙內圈里面是有名的。不論是經術還是自然格物,他都花了大工夫去學習,最後弄出了一對厚厚的酒瓶底子,拿掉名匠打造的水晶眼鏡,就是一個半瞎子了。

韓岡提醒過韓鉉,便帶著小兒子返身回了後院。

目送父親離開,韓欽臉上的笑容早沒了,眼角上挑,嘴角扭曲,仿佛要殺人的模樣,「哥哥,我出府一趟。後面有事,幫我支應兩句。」

韓岡最後沒有提醒他,但韓欽沒有忘記,他還被留了功課。

韓鉉皺起眉,他是書呆,但不是糊塗蛋,韓欽這模樣,明顯要去鬧事的。他伸出手,攔住了韓欽,「四哥,不必這般著急吧?」

韓欽撥開韓鉉的手,「小弟性子急,等不得。」

韓鉉一把抓住韓欽的袖子,回頭看看院門口的守衛,那幾個早知趣的躲到了幾丈開外。

他扯定韓欽,低聲急問,「爹爹讓你去查,也沒讓你今天就查。現在夜都深了,你怎么查?」

「有什么好查的?東院那里早查清楚了。」

韓欽他這個機靈,哪里能不清楚,父親要他好好查一查跟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幫子人,肯定是因為他們拿了自己的招牌私底下做了些不該做的事。

以他父親的性子,事情沒有十拿九穩,絕不會說出口,既然說了,那就不會有錯。

韓欽這時候見韓鉉死拽著不肯放手,倒是笑了,「哥哥你也別怕我犯糊塗,」

看見韓欽臉上的笑,韓鉉的手抓得更緊,半點也不敢松,緊張的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韓欽笑道,「我一會兒先去東院找人,先把底起了,見了人也好說話不是?」

韓鉉不耐煩起來,「我問得是這個嗎?豈不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哥哥你放心,小弟肯定會小心的。」韓欽小心翼翼的在韓鉉越扯越緊的手里,保護自己的衣袖,「也別擔心小弟會犯法,他們不配啊。」

現在有多少只眼睛盯著自家的父親,韓欽多少知道一點。自家父親的名聲清潔如玉,韓欽這做兒子的又哪敢往父親的臉上抹黑。他們幾兄弟,欺男霸女的事,可從來不敢干。即使眼下火燒心,韓欽也還記得做事該有的分寸。

韓鉉卻不敢貿貿然就相信他,還在盡最後一次努力,「爹爹可是想要你自己把人給認清的。」

「記住教訓更重要。從下次開始,我會好好把人認清的。」

一轉念的功夫,韓欽都已經下定決心,如果當真有人敢敗壞自家的名聲,那就送他們去南洋的種植園種甘蔗,可以隨時隨地嘗到甜頭。

既然他們想仗一仗宰相家的勢力,那就讓他們看一看宰相家兒子能有什么手段。

……………………

一刻鍾之後,韓岡得到了自家四兒子負氣出門的消息。

「四哥還是這么毛躁的脾氣。」韓岡並沒有生氣,只是有點失望,老四這個脾氣,也不是能做大事的。

「有沒有人跟著?」雲娘關切的問道。

「放心,有伶俐人跟著。」韓岡道。

「還是派人去追四哥回來吧。」嚴素心更加擔心,緊張的說,「官人,四哥到底是怎么了?」

「受了點氣,要找人泄泄火。」韓岡說得輕描淡寫。

周南卻不信,「沒那么簡單吧。官人等閑也不會給他氣受。」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問著,盡力都不去提不在場的王旖。

韓岡剛剛從王旖的房中出來,從他的臉色上看得出來,他的妻子還是沒給面子。

韓岡對此也無可奈何,他當然希望家中和睦,也能理解王旖,但他實在是不能答應王旖的要求。

原則問題上,即使是至親也不能讓步。

自家的兒子是兒子,別人家的難道就不是了?身為朝廷命官,又豈能臨戰而逃?

而且作為一個父親,兒子既然想建功立業,應該是全力支持,而不是扯後腿。

只是當韓岡看見王旖為了兒子日夜憂心,甚至因為聽說遼軍主力正當保州正面,已經開始越境,而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狀,反觀自己卻依然能夠冷靜的進行分析和決斷,韓岡不免在想,是不是自己太無情了?

……………………

都堂中,燈火下,章惇正呵呵笑著,「這值夜就沒好事。」

宰相笑聲暢快,可他面前幾位官吏,就沒一個湊趣的陪著笑。

擺在章惇的桌案上,兩張只有幾個字的紙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遼軍兵圍天門寨。

遼主車輦已越境。

前一條意味著遼軍終於決定將戰事升級,開始要打通南下的主通道,後一條,象征意義比軍事意義更強,給了那些還幻想著遼人此番只是威嚇,並非決心開戰的主和派一個響亮的巴掌。

這下朝堂內外就能一個聲音說話了。

章惇提筆,隨手畫押,將兩份紙箋交給堂吏,「速速送去韓相公。」

堂吏接令就走,章惇嘿嘿又笑了起來,「玉昆家里這下子怕是又要鬧了。」

因為兒子的事,王氏前幾天跟韓岡大吵了一架。

章惇也只是隱隱約約聽到一點風聲——大臣家中的私密事,反而比宮闈秘聞更難泄露出來——這兩天在韓岡臉上也沒看出來。

王安石的二女兒,章惇也見過,一貫深明事理,是韓岡的賢內助,說起來頗讓人羨慕的。

但遇上親生的兒子被派去了邊州任職,直面敵鋒,她還是接受不了——終究是女人。

之前在遼軍開始南下,兩國局勢日趨緊張的時候,章惇就聽說王旖在催促韓岡早點將兒子給調回來,韓岡當時勸住了。

當前幾天,遼軍紛紛越過邊境的消息不斷傳來,韓岡就勸不住了,鬧到最後,事情在都堂內就傳開了,雖然還沒傳到外面,估計也不用多少時間了。

章惇能拿韓岡開玩笑,而在場的哪個官吏,卻都不敢應聲。一個個像綁了嘴的鸕鶿,傻不愣登的垂頭站著。要是給韓岡聽說都堂里面有下吏公然說他家中短長,那真的別活了。

韓岡還沒到,同值夜的呂嘉問已經得到消息先來了。

比起章惇的輕松,呂嘉問就緊張了許多,一路走過來,臉色發黑的跨過門檻,抓住章惇問到,「北虜是決定主攻定州路了?」

「先坐下說。」章惇指了指旁邊的交椅,安坐如山,「以我觀之,乙辛似乎不當如此不智,但車輦即在定州,就先當如此好了。」

耶律乙辛的旗號就在定州路,但誰也不能說這不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伎倆。說不定河北禁軍主力趕去定州路上,遼軍就從高陽關路的白溝驛突破了。

呂嘉問一屁股坐下,恨聲道,「乙辛蠢材,也不看看我皇宋軍備,攻我河北,是自尋死路。」又是嘆氣,「還是寨堡修得少了,前幾年就該多修幾座!」

發狠了幾句,他問道,「子厚相公,你看北虜兵鋒當如何抵擋?」

章惇就在旁邊看著呂嘉問表演,聽到他問,「河北軍事已經交托給李奉世了,得看他怎么安排。」

呂嘉問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李奉世又不會打仗!」

「望之!」章惇低喝一聲,滿是警告之意。同時都堂成員,李承之的任命也是都堂的共同決議,這個節骨眼上若是傳出都堂內部有人拆台,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亂子。

呂嘉問立刻一臉歉然,聲音也低了兩分,硬是扭過話題,「熊本那邊可有消息?」

「河東何須擔心?熊本手底下的兵將,都是當年吃過苦頭的。」

當年遼人偷襲得手,突破了雁門關,河東飽受重創,好些年沒能緩過氣來。這一番遼人卷土重來,河東軍不用人督促,上上下下都把各個關隘看得死緊。

「既然河東有余暇,那能不能為河北分擔一點。」呂嘉問問道。

代州有崇山為障,鐵道為援,遼人舉國之力也難以攻克,據有不過十載的神武軍,戰略要地上也築有新式寨堡,因為辟居山外,深入遼土,故而囤積了大量軍資,有八千駐軍,上萬鄉兵,加之有代州為其後援,遼人想要拿下神武軍,少說也要准備付出三倍以上的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