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微雨(九)(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837 字 2020-08-30

【有事兩天沒更,對不住各位。零點看書》,連同今天的份,總共九章,接下來會拼命補上的。這一章六千多字,先抵兩章,還有七章。】

高台上,耶律懷慶一直都在拿著望遠鏡,遠遠觀察著天門寨。

不知過了多久,他放下了望遠鏡,帶著不可思議的口氣道,「想不到宋人當真敢開門。」

縱然從西門這邊看過去,天門寨的城門依然如河蚌一般緊,但城下的人流都在往南北方向疏散,這就可以肯定,方才收到的南北兩面的急報,應該是不會錯了。

從定計時開始,耶律懷慶從來都沒想過,宋人會如此爽快的打開城門。

他們的計劃,幾乎都是按照一萬多人圍困天門寨來策劃的。那樣的話,城中宋軍絕對不敢再行出擊,那一萬多人就是最好的警哨,一有點風吹草動,他們就會警覺起來。如果有什么暗道,也決計瞞不過一萬多雙眼睛。

如果要攻擊城牆,城下一萬多人就是最好的掩護。即便城下亂作一團,頭頂上的宋軍得找不到攻擊的對象。

誰想到宋軍竟然會打開城們,把人都放了進去。

是秦琬糊塗了?恐怕還不止,至少要天門寨排前面的五六位軍官全都糊塗了,才會把城門打開。

不過,之所以沒有制定對應計劃,並不是疏忽,而是沒有必要。

只有幾千人的天門寨里面,突然間多了一萬多只會添亂的老弱婦孺,怎么守?更何況那一萬多人里面,可是有著上百名混入其中的勇士!

耶律懷慶相信宋人肯定能想到其中的問題,但就算他們明知其中有奸細,他們也沒辦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把人給找出來——人手不足,閑暇不足,耶律懷慶也絕不會給宋軍分辨奸細的時間。

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是細作們行動的時候。城內城外里應外合,加上一萬多根本不會聽從號令的愚民,僅有幾千人的天門寨,又如何去安內攘外?

或許秦琬還會幻想有援軍能及時趕來,御營派出去阻擊宋軍主力的隊伍早已出發,甚至還安排了伏兵,就算安肅軍的其他幾個寨堡也在同時出兵,依然有著足夠的防御力量。

耶律懷慶確信,對於他面前的這一個戰場,他有至少一整天的時間去敲碎天門寨的硬殼。

耶律懷慶沉穩的笑著,對眾將道,「宋人開了城門,看來晚上的情況會比預計得還要好。」

一名大將忽然插嘴,「大王,那群豬狗只是被放到瓮城里面了吧,還不能算進城。」

耶律懷慶臉陰沉一下。

如果祖父在的話,沒人敢隨意插嘴。不能操生殺之柄,當然得不到臣下敬畏。

但耶律懷慶也不能發作,並非是抗命,而是探討軍情,真要發火,自己在周圍一干將領們心中的評價可就要大降低了。

他目視蕭金剛。這時候,自己反駁是最蠢的,不論是對是錯,被一眾大將看清自己是孤家寡人是最糟糕的。

蕭金剛接收到了耶律懷慶的要求,他沒敢多猶豫,道,「天門寨四門的確都有瓮城,但都不大,不比天雄城更大!」

「天雄城就是學了天門寨修的。」另一個願意歸附耶律懷慶的將領補充道。

「有多大。能容得下多少人?」第一個大將追問道。

有前面蕭金剛帶人過了路,現在耶律懷慶說話就方便了,「天雄城的瓮城都是寬十八步,深十六步,天門寨的瓮城不會比天雄城大。至於能裝多少人,得看諸位覺得十八步寬十六步長的空地,最多能容納多少人?若是想不到,找人試一試就行了。」

耶律懷慶犀利的反駁,逼得那位大將只能訕訕一笑,不再言語。

耶律懷慶暗暗哼了一聲,也沒再多追究。

他手中就有天門寨的模型——有細作進去過,連城頭上都去過——天雄城也是仿效天門寨而建,大體結構別無二致。

然而事前的偵查對攻破天門寨並沒有什么用,宋人的幾座炮壘明擺著在面前,可是就拿它們沒辦法。火炮的射程夠不上,射擊的水平比不了,只能任他們單方面打。昨天加今天的幾通炮下來,暴露了隱蔽陣地,被宋軍炮火擊毀的將軍炮也有好幾尊了。

『所以才要別出蹊徑才行。』耶律懷慶想著。

這幾天的炮戰結果,使得耶律懷慶更加確信,跟在宋人後面開發火炮,是東施效顰,只會輸得越來越遠。

火箭加上炸葯,包括耶律懷慶前日那一次差點被殺掉的夜襲中,宋人所使用的手榴.彈,都將是日後工火監研究開發的重點,而火炮雖然重要,而且還將依然是大遼軍中重要的神兵利器,但已經不是唯一重要的了。

「宋豬會不會出戰?看他們把人都調走了。」

耶律懷慶眉頭一皺。說話的將軍,與之前挑釁的那一位都是上京道出來的,連說話的口氣都一樣。經常與南朝打交道的地界上,稱呼南朝時,早已經改掉了過去的蔑稱,只有上京道沒見過太多世面的土鱉才會延續舊日的習慣。

蕭金剛瞅了眼耶律懷慶,然後說道,「說不准,秦琬能做一件蠢事,就能做第二件。」

「那幫豬狗還敢攻擊我們不成?」

「多准備一下沒壞處。」蕭金剛道,他轉過來對耶律懷慶,「大王,你看……」

「樞密所言有理,當有所准備。」

耶律懷慶不覺得秦琬還有余力反攻,大概是他以為大遼天兵要從西面主攻,所以要把人調開,好准備防御。但即使他這么做了,也不能蒙蔽多久,遲早西門這邊人還會回來的。

耶律懷慶都能想象出其余三門現在的畫面,幾千人擠在一座城門前,能擠進去的人,不是孔武有力,就是手腳伶俐。一幫老弱婦孺,只能進去一小部分,四分之一,最多三分之一,肯定不到一半。

也不知秦琬會不會下令強行關門,反正自己派去潛伏的兵馬,肯定能給宋人一個驚喜。

「再去查問一下其他三面的情況。」耶律懷慶踱著步子,天門寨越是亂,對他來說機會就越是大。

幾分鍾後,耶律懷慶收到其他三面城門的急報。

「都進去了?秦琬何其不智!」

齊王殿下大喜過望,竟然都不是放人進瓮城,而是直接進城了!

他開心得在高台上轉著圈子,站不是坐不是,定都定不下來、

「大王,會不會有詐。」

耶律懷慶停下腳,說話的不是一直唱反調的上京道將領,而是很配合他的蕭金剛。

少了一點逆反心,耶律懷慶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陡然間心中疑雲叢生,這未免也太順利了。

「大王……」隨侍突然開口了,「宋人開門了!」

耶律懷慶瞪大了眼睛,天門寨西門的城門的確開了。

「宋人無故開城,必有詭計。」他環看左右,「哪位去試探一下?」視線落到了上京道的幾個人身上,「蕭節度,你可願去?」

耶律懷慶的挑釁,幾個上京道將領都不甘示弱,領頭的一個出來道,「撒班領命。」

耶律懷慶一笑,「有節度你去,本王就放心了。」停了停,又問,「不知節度你打算怎么做?」

撒班譏諷的笑了一聲:「城上火炮犀利,可惜御營壓不住,多了就是被宋豬的火炮打,末將打算選三個百人隊,跑快一點去探一探。」

耶律懷慶仿佛沒聽到笑聲中的諷刺,點了點頭,「那本王就預祝節度能旗開得勝。」

……………………

城門在面前慢慢開啟,從漸漸敞開的門縫中,外側的柵門也在緩緩上升。

相隔三里許,秦琬看見了代表遼國天子親臨的大纛,正在遼人的營地上空高高飄揚。

秦琬調整了一下護腕的位置,活動了一下手指,「皇帝應該在那里吧?」

秦琬的視力還算不錯,但是他能看得見那面大纛,還是因為實在是旗幟太大了的緣故。

完全能想象得到,大遼皇帝帶著他的臣下,正在大纛之下向天門寨這里指指點點。

可惜了。

秦琬惋惜著。

那個距離,其實是在城中火炮的極限射程之內——加強裝葯的。

方才還在城頭上的時候,他就咨詢過了城中排名第一、天下間也是屈指可數——秦琬對這個評價很有信心——的火炮專家,可惜那位專家給了一個否定的意見。

這幾天火炮射擊次數過多,尤其是射程最遠、威力最大的四零榴彈炮,是城中壓制遼軍炮兵的主力,卻沒有多少備件替換,炮管磨損巨大。文嘉每天都要檢查兩三次,已確定安設置在城牆西壁的七門四零炮,已經不能用加倍裝葯的辦法來加強射程了。

如果換個時候,即使城內火炮的磨損程度跟現在一樣高,秦琬還是能下令給這一面的榴彈炮加強裝葯,賭一把能不能大破外賊。

但秦琬現在不敢下令去賭了。

他的賭運其實還不差,跟人賭錢總是贏多輸少,只是這一回,只想賺一個守城功,卻碰上了遼國皇帝親率的御營;只想出城夜襲一把,卻撞上了最精銳的神火軍宿衛;盡管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也給那幫宿衛以巨大的殺傷,卻連到底立了功勞沒有都不知道;

加上這一次,本以為能用火箭讓遼人陷入混亂,卻好像摸到了老虎屁股。連賭連敗,次次都不能如願,秦琬早就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沖撞了哪路神仙。運勢如此,他是不敢賭了。畢竟局勢也沒壞到需要他賭博的地步。

「想不到就這么點大的地方能塞進幾千人。」

王殊這時候驚嘆又感嘆的說著。兩百多兵馬集結在西門的瓮城中,看起來已經將瓮城給占滿了。而其他三門的瓮城中,都至少有十倍以上的人數。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分鍾就能繞一圈的瓮城,竟然能擠進那么多人。

「我也想不到,我只是聽說過,一節三等車廂,最多能擠進去兩百五六十人,還包括他們的貨。我們乘車,就算只帶包裹和槍,一節一個都就擠得不行了。」

秦琬說著又扭了一下護腕,稍微緊了點,總覺得有些不舒服。

王殊也在整理自己腹甲。全副武裝的秦琬,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只有用英武不凡、氣宇軒昂來形容,而王殊,現在他正穿著整副盔甲,腹甲的扣鎖卻扣不上,被過於圓潤的肚子頂起,陪襯在秦琬身邊,只有可笑二字了。

但王殊的神色很是嚴肅,指著調整不好的鎖扣,鄭重的問道,「真的沒問題嗎?就如這甲,稍稍緊上幾分,就讓人喘不上氣,而那瓮城之中又何止緊上幾分?」

「也沒聽說大名府的支線上死過人。」秦琬很快的為自己辯解,「那邊的鐵路上全是奸商,不把車廂塞滿人是絕對不肯發車的。」他看了看表情嚴肅的王殊,想想又補充道,「擠一點總比沒命好。」

有些事,只要想的話,終究還是能做到的。就算稍微……或者說很擠,必須臉貼臉、身挨身站著,有傷風化之類的蠢話就不說了,最困難的是坐都坐不下來,就跟衙門里常用的站籠一樣,但終究比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城外要強。

「皆是婦孺老弱,多耐不住擠壓。如有損傷,卻壞了都監的一片仁心。」王殊勸道。

如果是救不了那真的是沒辦法,現在是救下來了,卻功虧一簣死了人,就未免太令人惋惜了。

「一片仁心……平日怎么不見王七你這么會說話的?」秦琬戲謔的說了句,不過還是說,「等回來就處理。」

那一萬多同胞是害怕,才會被遼人如牛羊一般驅趕著來沖擊天門寨,要讓他們聽話,就要讓他們知道自己比遼人更強。

他們既然怕遼狗的刀,就更該怕他秦都監的刀。

「要等多久?」王殊不顧觸怒秦琬的追問。

「現在就可以回去了。但是不出門站一會兒,遼狗還會給我怕了他們。」秦琬並無不愉之色,笑說道。

王殊根本不信。要秦琬真的覺得會如他所說般輕松平安,他就根本不必把自己給拉出來。自家留在城中,還當真能在秦琬正於城外苦戰的時候,強奪寨中權柄?

雙重城門此刻徹底敞開,秦琬比了個手勢,跟隨在他身邊的鼓樂手立刻吹響了進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