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撲朔(上)(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476 字 2020-08-30

「都監,都監,該起了。零點看書請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

耳邊的叫聲比蒼蠅還煩人,秦琬厭煩的睜開眼,外面的天還是黑的。

口氣頓時不好起來,「吵什么?!」

他一整天都沒合眼了,連坐下來休息二十分鍾的時間都沒有,不是在城上,就是在城下,兩邊來回跑。

更不用說近一個月來的戰事,尤其是這些天抵御遼人的圍攻,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都開始透支生命了。

現在的秦琬,又黑又瘦,須發蓬亂,雙目充血。蓬頭垢面的憔悴模樣,換一身衣服,就能城頭下擺個碗討錢了,然後被送上去雲南的列車——與一個月前相比,完全變了一個人。

現在好不容易抽空睡了一下,感覺才閉上眼,就被人叫起來了。腦袋又暈又痛,秦琬滿心的火氣。

不過等他看清楚面前是自己的親兵,立刻就清醒了,「我睡多久了?」

親兵倒是很鎮定,「都監睡了正好一個時辰了。」

秦琬點點頭,睡覺前,他就讓親兵一個時辰後喊他。

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脖子、手臂,整理了一下衣冠。他方才是和衣而卧,睡了一下,脖子和手都僵著,衣袍也有些亂了。

秦琬把歪掉的護腕、腰帶左右調整了一下,親兵端來了一盆水,他就手洗了臉。

剛剛從井里打上來的地下水,清澈冰涼,就是底下還沉了些井底帶上來的沙子。平時用水,肯定都會把泥沙給沉淀掉,現在就沒那么多講究了。

拿著羊毛肚手巾用力擦了擦臉,秦琬整個人又變得精神了起來。

丟下手巾,他問親兵,「你家老娘安頓好了沒?」

親兵感謝:「謝都監記掛,俺娘已經安頓下了,這些天吃了點累,身子骨不太好,還好有隔壁的七嬸在照顧。」

「那就好。」秦琬嘆了一口氣,「可惜你爹……」

秦琬放了上萬人進城,里面就有這親兵的父母,不過只有他母親活了下來,父親則不幸在瓮城中而亡。

親兵道:「俺娘說都是遼狗造得孽,若不是都監,她老婆子肯定就死了。俺爹那是在遼狗營里吃了苦,俺這幾天在都監身邊看得清清楚楚,都是遼狗害的。俺娘還說等都監有空了就來給都監磕頭,又說祝都監步步高升,公侯萬代。」

「幫我多謝你娘吉言。」秦琬揉了揉額角,里面還是隱隱作痛,「你方才還睡了?」他問。

「前面不是睡了一陣嘛。」

迎著這親兵憨厚的笑容,秦琬搖了搖頭。

其實這親兵也一樣沒怎么休息,甚至比秦琬睡得更少,眼下卻比秦琬更有精神。

『或許是太耗神了。』秦琬想,畢竟自己是一城之主,要絞盡腦汁守住城池,做護衛的只要守住自己,都不要動腦子。

無論如何,秦琬他是決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不年輕了,精力比不上十七八歲的小伙子。

畢竟才三十出頭,怎么看都是正當年才對。

「你先下去歇一陣,過兩日遼狗退了,我也去你家給你爹上柱香。」

親兵當即跪下來磕了一個頭,「俺替俺爹謝過都監。」站起身,「都監也沒歇著,俺守著都監。」

「你這小子。」秦琬搖了搖頭,由著他去了。

秦琬的這個親兵,剛剛死了父親,還在熱孝中,可這時候誰管守孝不守孝。他自個兒找了塊木板,寫了名諱充作靈位,上了三炷香,磕了幾個頭,算是完了事,在家里耽擱了不到一個時辰,提著刀就回來了。

忠心耿耿的士兵誰都喜歡,秦琬也不例外。又多聊兩句,文嘉從外面回來了。

「都監醒了?」

秦琬站起身,「文八,情況怎么樣?」

文嘉主持城上防務,實際上比秦琬還要勞累,臉色難看得就跟死人一樣,就只多了一口氣而已。

「好點了。還是往城下推車子,估計也沒別的招了。」他說著打了個哈欠,「眼看就天亮了,太陽一出來,火炮能比晚上准得多,不信遼人還能推出幾百輛車,裝上十幾萬斤炸葯。」說了兩句,又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把擠出了眼淚擦去。

秦琬看文嘉昏昏欲睡的樣子,「看來文八你是真的累了。」

「這累還有假的真的?」

「你打哈欠還記得掩嘴,那就是假的。現在都忘了,肯定就是真的。」秦琬說完,哈哈笑了起來。

文嘉開封出身,十二分注重禮儀形象。咳嗽、打噴嚏、打哈欠,做這些有失儀態的動作時,都會用手或袖子擋一下。秦琬曾經取笑過他,滿是汗臭味的軍營里,一副措大酸氣給誰看?但文嘉始終堅持。現在終於是累到不去注重這些繁文縟節了。

文嘉聽了,臉色轉赤,瞪著秦琬一陣,「既然都監你起來了,那下官就歇一下了。」

「好,好。」秦琬沒取笑文嘉了,「你好好歇一陣吧,外面我去守著。」

文嘉沒精力謙讓了,也沒什么要交代的,轉身就躺在了榻上,剛剛挨了床,就發出呼呼的鼾聲。

秦琬從房里出來,頓時一陣熱浪迎面撲來。

這里是城下藏兵洞改的休息間,濕氣很重,但好處就是涼快,比起外面燥熱的夜風,里面的涼氣,比太陽底下喝冰水都舒服。

現在還多了一樁好處,就是比外面安靜許多。

隔了一重城牆,房間內的聲音很小,即使牆面上傳來開炮時的震動,比外面還是好得多了。

走到外面,城內城外的動靜頓時就全數涌入耳中。走動聲,喊叫聲,槍炮聲,喧嘩吵鬧就像是太平時節的鎮上榷場,只是比起上半夜,還是好得多了。

下半夜開始,遼軍的攻勢轉弱,所以秦琬才能有空休息了一個時辰。

真正計較起來,還是那一次大爆炸之後。

當時在城頭上的秦琬都被嚇住了,一個大火球照亮了半邊天空,整座天門寨都在震顫,仿佛地龍蘇醒了一般。

城里面當時一片亂象,剛剛被納入城中百姓哭爹喊娘,到處亂跑。

要不是王殊果決,派了兩隊人提著棍棒,沿著大路見到亂跑的就拍過去,還真不知會出什么事。

秦琬當時還對文嘉說,「也不知王太尉用了什么手段,弄出這么大聲勢。」

文嘉猜測說,「估計是火葯庫挨了一炮。」

秦琬也覺得文嘉的猜測有道理。那么恐怖的爆炸,不是幾千斤的火葯,決計做不到如此的聲勢。多半就是一枚炮彈射進來遼軍的彈葯庫,引爆了里面的火葯。

遼兵肯定死了一片,更值得慶祝的是運勢都在官軍這一邊,天門寨里因此一片歡騰。

在那一次爆炸之後,天門寨就發現外面的遼軍失去了斗志,攻城的氣勢越發軟弱,似乎也沒有再繼續堅守外側的營地了。

可是讓人遺憾的是官軍同樣沒有繼續攻勢,雙方就此脫離了戰斗。

雖然很遺憾沒能立刻與官軍會合,不過天門寨也得到了休息的時間,相對而言,外圍的幫助使得天門寨的局勢越發的對守軍有利起來。

因為很急迫的想要與外界的援軍取得聯系,至少是能做好配合,城頭上升起的飛船里面的觀察哨,工作就變得更加重要了。

一切遼營的動向,都被有著一對鷹眼的瞭望手觀察到了。

包括之前趕往南面作戰的幾隊騎兵,就被注意到了。報給秦琬後,文嘉就提議延伸炮火攻擊他們,秦琬同意了,只是效果不彰。絕大多數還是向南方跑遠了。

『虧遼人有膽子,敢夜里奔馬,摔不死他們。』當文嘉聽到飛船上最後的報告,如此說著,或者說詛咒著。

「摔傷就好了。」秦琬當時很開心的說,「被官軍抓住,就多一個生口,比首級值錢,給遼人拖回去,也能多拖累他們一點。」

但實際上,兩人都清楚,南方經過清理的一片田土,遼人的騎兵幾天來進出多少次,人和馬都把道路熟悉了,地也踩得結實了,加上月色皎皎。月光下奔馬出援,遼軍還真的不會受太大損傷。

不過遼軍的騎兵跑得再快,也救不了南面的營地,那聲爆炸,在城頭上聽的都心旌動搖,出援的遼騎當時肯定到了營地中。

然後就轟的一聲。

按照伏地聽聲的結果,說是回來遼騎少了一半,飛船上也報告,說是似乎還有一批丟盔棄甲的敗兵,只是隔得太遠,沒辦法確定。

總而言之,就是好消息。

秦琬很輕松的活動著肩膀,方才睡得有些僵了。月已西垂,天上的星星顯得更加明亮,天空中還是一片黑,但離太陽出來已經不遠了。

迎面的官兵,看見他都恭聲問安,秦琬一一回應。

也許今天就能結束了,或者……明天?

到了後天,說不定就能反攻到遼國境內去了。

秦琬真的很期待。

這時候,南面忽然有了騷動。

一片聲浪隨風而至,秦琬陡然嚴肅起來。忽然若有所覺,嗅了嗅,一股濃烈怪異的煙味直沖頭腦。

風自南來,煙自是來自於南方。

南面騷動的原因可想而知。

「又來了?」

秦琬自言自語了一句,上馬直奔南門。

一路上,空氣中的煙味越發的重了,聽到路邊越來越多的咳嗽聲,秦琬自己喉嚨亦是開始發癢。

視野也受到了影響,變得朦朦朧朧起來。秦琬不得不將速度慢了下來,免得撞到路上的官兵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