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梳理(14)(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4291 字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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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一支長槍橫在丁兆蘭的面前,「不許再往前了!」

正是正午的時候,天頂上一輪烈日直射而下。地面干裂,楊柳欲枯,丁兆蘭聽到消息後嫌租馬租車反而耽擱時間,就一路趕過來,走了兩里多路,已經是七竅生煙,口中冒火,眯起眼看著身前拿著長槍攔住去路的士兵。

一身裝束是標准的巡卒,軍巡院中的最底層。

捕快通常隨身配著鐵尺,偶爾會帶著佩刀,軍巡院巡卒的隨身武器則是燧發長槍,通常子彈不隨身,但刺刀總會插上。至於行人司,都是密探,不帶武器。

這位士兵,手里的長槍把刺刀插上了,一板一眼的攔在丁兆蘭的面前,年輕的臉龐還帶著稚氣,嘴唇上有著絨絨短須,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

丁兆蘭眯起眼睛的時候,眼神就有些危險,年輕士兵十分敏銳的感覺到了,陡然抓緊長槍,槍托一擺,槍刺從橫到豎,對准丁兆蘭的眉心,緊張地問,「你想做什么?!」

丁兆蘭哭笑不得,耐下性子,和氣的說道,「小哥,幫忙讓一讓,俺有事要過去。」

年輕人依然警惕,槍尖分毫不動的對准丁兆蘭,「前面有案子,我們都頭說了,是過路的就繞路,是記者就去府衙,是看熱鬧的就回去看你娘的x!」

一只手從年輕人的背後伸過來,一巴掌糊在他臉上,用力一撥,把年輕人摔到一邊去。

「一邊去,眼睛長哪里去了?連前兩天喝口水就破了滅門案的小乙哥都不認識?」

新出現在丁兆蘭眼前的又是一個軍漢,手臂上配著袖標上綉著兩道豎杠,說明比那年輕人要高上兩級。

軍漢年紀比年輕人大不少,身材也要大一圈,留了一幅長髯,威武堂堂。只是現在滿臉堆笑,笑起來時,連眼角的紋路透著精明厲害,怎么看怎么假。

丁兆蘭見到他,向一邊撇了撇嘴,嘆了一口氣,「就知道是你。別把小孩子給教壞了。」

「多些警覺沒壞處,自家人還爭一二三呢,過來搶食的不小心提防點,可就連粒米都保不下,小乙哥你說是不是?」軍漢揚眉陰笑,意有所指的說道。

「是丁小乙哥哥?」年輕人卻從軍漢身邊鑽過來,一臉崇拜的望著丁兆蘭。他剛剛踉踉蹌蹌才站穩,聽分明是丁兆蘭,轉頭就沖過來了。

丁兆蘭剛沖他笑了笑,一只穿著多耳麻鞋的大腳就飛踹過來。

「滾!」軍漢一腳把眼冒星光的年輕人踹到一邊,「到一邊去,別丟人現眼。」轉頭問丁兆蘭,還是那種陰陽怪氣,「小乙哥。你老貴人事忙,今天來不知有什么指教?」

其實街市上巡邏守衛的工作是軍巡院,哪里有案子,第一個到場的也是軍巡院的人馬。而捕快,通常都是都是姍姍來遲。少有丁兆蘭這么急的。

丁兆蘭實話實說,「聽說前面有輛車掉進汴水里了,里面還有人。就過來看一看。」

軍漢聽了,立刻說道,「對不住小乙哥,前面的路我們軍巡院封了,案子也是我們軍巡院的勾當,就不勞煩小乙哥了。」

「封了?」

丁兆蘭笑著偏過頭,望著軍漢後面彎彎如虹、橫跨汴水的虹橋。

前方的虹橋上人頭涌涌,都伸著脖子往橋下看過去。頭頂上的熱浪,都抵不過人們的熱情。

軍漢臉色如常,臉皮厚得針插不進。

丁兆蘭也沒糾纏,好言好語,「俺只是看一看人,案子還是你們的。」

「免了。誰不知道你丁小乙的路子野,眼睛毒,給你看一眼,保不准就給破了,這案子還能是軍巡院的嗎?」軍漢吹胡子瞪眼,「你偷別人家渾家,對別人家漢子說『我就插進去,動一動,女人還是你的』。他娘的要是懷了種,這兒子算你的算我的?!」

丁兆蘭心平氣和:「肯定不算歐三你的。」

「噗。」旁邊的年輕人捂著嘴,肚子一抽一抽。

軍漢一時疏口,給丁兆蘭氣得不輕。當真是鼻孔要往外冒煙了,就差一把火,自家人正好丟了個火頭來,他一回頭,一腳就又要踹上去,丁兆蘭一把扯住他,變得他惱羞成怒,腳底下的力道控制不了輕重。

他扯著軍漢,「歐三,你可知道,那馬車里是什么人?」

「什么人關我屁事。」軍漢先是一口拒絕,但想想又覺得不對,心虛的問,「是什么人?」

丁兆蘭眼中閃過一抹寒光,「有八成是行人司的人。前日午後他們有四個人離開衙門,之後便不知所蹤。」

丁兆蘭並不是那么有把握,但不管是不是,先詐一詐再說。

軍漢哪里知道丁兆蘭是在詐唬他?丁兆蘭丁小乙在東京城中都是鼎鼎大名,趕得上不出名的議政了,在府衙之中名聲更是響亮。軍巡院可以不給丁兆蘭面子,但他說出來的話,卻絕不敢無視。

丁兆蘭看見軍漢反應,情知有了效果,上前半步,親熱的攬過軍漢的肩膀,把他一帶就往前面走,「歐三哥你看,一旦行人司趕到,這案子肯定既不歸軍巡,又不歸快班,而是讓行人司收回去了。現在府里在查什么案子你是清楚的,俺也是一路追下來的,行人司失蹤的四人正是其中關節處。」

「現在要是給行人司拿回去了,俺丁小乙是丟了一條破案的路,難道軍巡院不是一樣。行人司來了之後,我肯定是看不到屍首了,可我現在也還是沒看到屍首啊,其實也沒什么差別。可你就不一樣了,人丟了,臉也丟了,什么都沒拿到,虧不虧啊!」

軍漢腳下一頓,一雙眼睛怒瞪著丁兆蘭。

丁兆蘭笑得毫無煙火氣,「合則兩利,俺有俺知道的,你也有你掌握的,兩邊合作,之後各看本事,勝過讓行人司那個外人撿了便宜去。」

比起快班的捕快站在自己的頭上,軍巡院上下寧可讓行人司當頭。要不是相公抬舉,快班總捕比軍巡院使差了不知多少,哪里可能爭同一個位置。行人司好歹也是直屬都堂的衙門,被他們壓上一頭,還沒那么不服氣。

歐三也是一直都是這樣想的。但丁兆蘭的話,就在他耳邊響著。軍巡院更願意行人司當頭,那是對軍巡院整體說的,但換做他個人呢?軍巡院自家把持的現場,給行人司搶了過去,回去之後他怎么交代?

除非馬車里面的死者不是行人司的人,那樣的話,行人司來了也能擋得住。但如果丁兆蘭說的是事實,那么行人司肯定會不惜一切的要把現場控制住,難道要動手硬擋不成?不動手的話,必然是攔不住的。

心中幾番盤算,歐三終於下定了決心,「你有什么消息?」他問道。

如願以償,丁兆蘭按捺下欣喜,道:「如果我所料不差,馬車里面就是行人司失蹤的四個人,或者四人中的幾人。這四個人,失蹤之前租了一輛車,去了國子監。再之後就沒了消息。他們的馬車,是向大通車行租來的,並沒有還回去。」

歐三板著臉,他手下的人的確在水里的馬車上發現了大通車行的標識。眼前的這一位,應該就是得知是大通車行的馬車才如此急促的趕過來。

「他們跟那件案子有關系?」歐三問道。

丁兆蘭反問:「前日外城南還出了什么事?」

歐三臉色一變,「你們不是鬧了一夜,最後說是無名屍嗎?已經拉去化人場燒了。」

丁兆蘭沖他一笑,「是啊,不僅燒了,還送去漏澤園埋了。」

丁兆蘭的回答配合上他詭異的笑容,卻讓人往相反的地方去理解,歐三點著頭,「原來如此。」

丁兆蘭道:「俺丁兆蘭的名頭放在這里作保,這四個人,就是那樁案子的關鍵!」

「好,小乙哥你既然這么說了,我歐陽春又如何不信?但我還有一條,」行三的歐陽春豎起一根手指,「只是這車里面的人,包括車子,你檢查出了什么都要告訴我!」

「當然可以。」丁兆蘭點頭。盡管歐陽春是得寸進尺,但他也不想多糾纏。

歐陽春抬起手掌,「君子一言。」

丁兆蘭迎上去,啪的一聲脆響,「快馬一鞭。」

歐陽春隨即回頭,大聲吼道,「讓橋上的人都滾下去。封橋,封路。」

原本因為准備將馬車從河邊拖上岸,只從隔壁的雜貨鋪中,弄了一卷細麻繩將河邊的系馬樁和柳樹連起,將河岸封住,沒有去驅逐虹橋上的好事者。

但現在知道了馬車和車中人的身份,那么任何細節都不能泄露出去,尤其是給行人司。

一群人罵罵咧咧的被趕了下來,毫不留手的幾下槍托,沒有外人還能在橋上賴著了。

歐陽春的手下清光了虹橋上的閑雜人等,歐陽春本人就陪著丁兆蘭上了橋。

一輛馬車半側在河中,離著橋下不遠。一邊的頂部和半邊車門路在水面上,透過略嫌骯臟的車窗,能看見藍色的影子。馬車前方的河水中,還有兩匹挽馬的屍體,一匹被壓在下方,只能看見半個頭,另一匹有半個身子暴露在水面上,肚皮鼓得很厲害。

兩艘小船停在馬車旁,上面各有三五人,還有幾人在河水里浮浮沉沉,忙著用繩索捆住馬車。嘩啦一聲,一人從水里鑽出,濕噠噠的沖著岸邊喊,「韁還沒斷。再拿把斧頭來。」

另一艘船上也有人喊,「斧頭使不上勁,去找修枝的大剪刀來。」

岸邊上,一名巡卒匆匆跑上河邊的街道,汴水兩岸各有大道沿河,河岸一側是楊柳依依,另一側則是店鋪雲集,開封府中最是繁華的去處之一。

巡卒沒幾分鍾就回來了,肩頭扛著一根一丈長長桿,桿頭是一把大號的鐵剪刀,剪刀的刃口並不長,只有鐵把手的一半,比後段的竹竿更短了許多。

不過這名巡卒沒回岸邊,直接跑到虹橋最高處,歐陽春和丁兆蘭的身邊,從橋上將長柄剪刀遞了下去,沖下面叫道,「接好了」

「這小子,一身的機靈勁。」歐陽春帶著炫耀的誇獎著。

「是令弟?」

「家叔晚生的幺兒,托給我照料。」歐陽春說了一下,低頭向下。

船上的人拿過修枝剪刀,將刃口張開,對准水下的韁繩,用力一夾,皮韁繩一夾二斷。

兩匹挽馬載浮載沉的被拖到河岸邊,一只滑輪牢牢安在河邊的樹上,七八個壯漢一起用力,先把兩匹馬拉了上來。

接著就是更加沉重的馬車,十分順利的從河中心拖到河岸邊。但再想往上拖,十來個漢子齊上陣都沒將馬車扯離水面。

丁兆蘭看著心急,時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行人司再遲鈍也該得到消息了。

又是五六個巡卒上去了,將近二十人抓住繩索,呼兒嘿呦一陣吼,馬車四處冒水的晃晃悠悠的上去了,但卡著滑輪的樹也晃晃悠悠的歪了,樹根從泥土中翹了出來。

「樹要倒了。」橋上橋下一齊大叫起來。

「放回來,放回來。」船上的人拼命揮著手。

堤上的人比他叫起來還早一步松了手,咚的一聲響,車廂重重的砸回到河面上。水花直濺上橋面,河中的小船劇烈搖晃,船上的人都嚇得趴下來,被河水濺了滿頭滿臉。看客們一通嘲笑,方才被打被趕的怨氣出了大半。

丁兆蘭嘆了一聲,「先把車里的水放了。」

歐陽春立刻說,「人都會掉出來。」

更重要的,這么做會破壞馬車內的現場,甚至使得屍體上留下的證據一起消失。否則開門放水這個命令歐陽春早就下了,難道他不知道帶著一車子的水會有多重?

「來不及了。」丁兆蘭冷然道,「把車上的繩子捆緊一點。」

他並不需要查明死因,只要確認身份就夠了。丁兆蘭現在已經不指望能夠找出一條完整的證據鏈來定罪,但他需要真相。

「好吧。」歐陽春也極有決斷,立刻下令,「開門。」

巡卒們聽命行事,一把將車門拉開。因為之前捆住車廂的繩索又被拉緊了一圈,車門即使被拉開,也只是一條巴掌寬的縫隙。

嘩的一聲,渾黃的汴河水便從車門涌出,屍體尚在里面,但如果是細小的證據,就都從門縫中流進河里了。

又是一通吆喝,馬車的車廂終於到了岸上。一名巡卒上去將繩索解開,外圍的看客一個個伸長了脖子。

車門打開,立刻一具屍體從門內倒了出來,渾黃的河水也還在流著。一片驚聲中,丁兆蘭望向里面,車廂中還有三具屍體,兩具在車底板上疊著,另一具橫在他們上面。

歐陽春揪著胡子,「果然是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