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梳理(14)(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4291 字 2020-08-30

行人司的人隨時可能會到。丁兆蘭向周圍一張望,對歐陽春說,「准備一下,最好現在就送去太醫局。」

歐陽春點頭,「府里的仵作,是比不上太醫局里的那幾位銀章。」他說著就叫人去把馬車趕來,再弄四卷蘆席來。

丁兆蘭等他吩咐好,等著軍巡院的人將屍體搬下車,同時對歐陽春說,「太醫局現在能從肺里取樣,看看里面的水到底是哪里的水。汴水和金水河的水就不一樣。里面的泥沙,水藻,都有區別。也就是說,可以查清到底是掉進河里淹死,還是被人淹死再拋屍的。」

歐陽春聽得一愣一愣,嘖嘖稱嘆,「這么厲害。」

「要不然怎么能弄出指紋查案的?」丁兆蘭沉聲道,「只要太醫局得出驗屍報告,即使是行人司都攔不住我拿一份……還有軍巡院。」

歐陽春笑笑,就當沒聽見了。

屍體全都搬下來了,從懷里掏出口罩和手套戴好,丁兆蘭和歐陽春一起上前,稍稍翻動了一下,丁兆蘭臉色冰冷的起身,「就是他們……看來是不用等消息了。」

歐陽春問道,「行人司的?」

「是。沒想到都被槍殺了。」

從馬車里搬出來的屍體一共四具,每一具身上都有槍傷的痕跡。

「到底是誰殺了他們?」歐陽春問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丁兆蘭,試圖從丁兆蘭的反應中找到蛛絲馬跡的答案。

丁兆蘭忽然抬起頭,望向河對岸,那里的人群中出現了一些混亂。

「來了。」

歐陽春也望了過去,十來個人沖破圍觀群眾,來到橋頭前,一眼看到這邊的馬車,就立刻推開擋路的巡卒,直沖過來。

「俺要走了。」丁兆蘭一拱手,就要離開,「今日之事,多謝歐三哥你仗義相助。來日再請你喝酒。」

「別想走。」歐陽春一把拽住丁兆蘭,怒氣沖沖,「不說明白就別想走。吃完霸王餐,抹抹嘴就想溜了,沒那么便宜的事!」

丁兆蘭扯了扯手臂,被牢牢扣住,積年軍巡的捕盜本事當然也是一流的,丁兆蘭一時也掙脫不開。

看了眼歐陽春,丁兆蘭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這四條人命,已經可以確定是殺人滅口。他想要了解的事,又有一片碎片被補上。下面再去見幾個人就能差不多確定了。

守宮斷尾求生,從沒說是斷手斷腳重生。能將四個人的性命完全不放在心上,當做一截沒用的斷尾,即使是行人司提舉都沒有這么大的能耐,必須往更高處去看。

四條人命,放在人煙稠密的京師,也是一樁了不得的大案了。如果都是拿著朝廷俸祿,那就更不得了。而這四人之中,甚至還有一位擁有官身,盡管是未入流品,卻也不是能隨便殺的。

「你真的想知道。」丁兆蘭問。他相信歐陽春能夠明白其中蘊含的危險。

「四條人命。不,五條……六條,南郊的,廣場上的。你我不知道的地方,也許還有更多。」歐陽春堅持道,「別的事。人命關天,我不能這么不明不白。」

丁兆蘭搖了搖頭,「家里還有嫂子、侄兒在,三哥你還是不要摻和了。」

提起妻兒,歐陽春的手不由得一松,丁兆蘭立刻用力一跺腳,力貫全身,硬生生的掙脫了歐陽春的鎖拿,一閃身,躲到了幾步開外。

「今日不得已,來日必向三哥你請罪。」說罷拱拱手,丁兆蘭一溜煙就鑽進了人群。

歐陽春還想叫,行人司的人就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恨恨的一跺腳,怒視來人,今天這口氣,硬是要在行人司身上斬上一刀才甘心。

……………………

篤篤兩聲敲門聲,包永年依舊沉浸在書本上,只說了一句,「進來。」

一身仆役裝束的丁兆蘭跨進房中,向包永年行了一禮,「小人見過包舉人。」

「你……」包永年抬起頭,看見丁兆蘭,聲音就是一頓。

視線頓時銳利起來,從丁兆蘭的手看到身,再從身看到頸項,最後再到臉上,疑惑的問:「你是誰?」

丁兆蘭沒有立刻回答。包永年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四面打量著包永年的房間。

白抹牆,水泥界地,裝飾只有書架和書,一個個書架將房間的四面牆上,除了門、床和書桌之外的剩余牆面全部占滿,沒有字畫,沒有陳設,干凈朴素得讓人心里發冷。

微微皺了皺眉,丁兆蘭轉回頭來,「小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包秀才你是誰?」注意到包永年的瞳孔猛地收縮,他微微一笑,「包永年?還是……白永年?」

包永年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叮的一聲闔上蓋子,他平靜如常的說,「我聽不明白你的話。」

丁兆蘭站著,慢條斯理的說,「曾經在國子監和隔壁的學員中,有一位白永年的學生,交游雖然不廣,卻還是有兩三個朋友。這位白永年,一直以來所持學術都是氣學,軍國事上也一直都站在都堂一邊。」

「但白永年這幾天突然間行事大變,言辭直指都堂,接連兩天,都與友人相聚,並且散播都堂設局的謠言。這讓小人覺得很奇怪,為什么這位白秀才的立場前後不一,轉變得如此之快?」

他又笑了笑,「除了白永年之外,還有陳易舉,李三昧,也不知舉人公你認不認識?」

包永年容色平靜,問,「你是來殺我的?」卻是不再否認了。

丁兆蘭搖了搖頭,「小人是捕快,只是來查案的。」

「捕快?或許吧。不過你要只是捕快,會這般與我說話?」包永年搖搖頭,把書合起來端正的放在桌上,「何況那一位會放過我?」

丁兆蘭搖搖頭,「小人並不是很確定舉人公你說的那一位到底是哪一位,不過如果你說的那一位跟小人想的那一位是一個人的話,小人只能說不知道。」

包永年第一次對丁兆蘭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笑了起來,「竟然沒說不是?你們這些人不是都把他當做菩薩來拜的嗎?」

這一回輪到丁兆蘭嘆了一口氣,「最近遇到了一些事。」

包永年想了一下,問道,「你是學會的會員吧?」

「小人是學會的成員。」丁兆蘭的回答強調了學會二字。

「難怪。」包永年一指面前的板凳,「坐。」

丁兆蘭依言坐了下來。

包永年很有興趣的打量著丁兆蘭,「你真是捕頭?」

丁兆蘭點頭道,「如假包換。」

包永年又問,「你是被派來到我這里的?」

丁兆蘭道,「看來上面對舉人公你這幾天的表現很不滿意。」

「或許吧。」包永年冷笑,繼續詢問,「他們沒有給你什么命令?」

丁兆蘭想了想,搖頭,「沒有太過激烈的吩咐,只是讓小人來提醒你。」

包永年失笑,「好一個『讓』!」

「的確是『讓』。」丁兆蘭道,「他們可沒有直接告訴小人,舉人公你的身份,只是領著小人去聽了一下律學黃秀才的演說。」

「這樣你就查到了我的身上?!」包永年狐疑的打量著丁兆蘭,「我留下的名號都沒變,只是改了一下姓氏,要查到我的確是不難,但憑你一個捕快是不可能的。還有陳易舉,正常是查不到我身上。李三昧我倒是不知道是誰了。」

丁兆蘭拱了拱手,「小人丁兆蘭,見過舉人公。」

「丁……」包永年微帶驚異的又仔細看了看丁兆蘭,最後靠在椅背上,笑道,「難怪。我說是誰,原來是丁捕頭,難怪能直接查到了我這里。」

翻過倒扣在小幾上的空茶盞,給丁兆蘭倒了一杯清茶,「我這里就只有茶,不要見怪。」

丁兆蘭接過茶杯,道,「多謝舉人公賜茶。」

包永年此時變得興致盎然,追問道,「你是怎么查到。」

「說來很簡單。」丁兆蘭道,「我先去諸科學院見了黃秀才,知道了國子監有位白秀才與他相熟。又多虧了他曾經偶遇令表侄文秀才和舉人公你一起行動,否則多半還要幾天的時間才能查到舉人公你的身上。」

「的確是我太疏忽了。」包永年點點頭,「那陳易舉呢?」

「有一就有二,知道了白秀才的事,自然就會去尋找相似的人。這樣就找到了陳易舉和李三昧。」丁兆蘭自嘲的笑了笑,「其實還有兩三個,不過小人認為數陳易舉和李三昧最是符合。」

包永年聽著點頭,「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在尋人查案上,丁捕頭你做我師祖都夠格了。丁捕頭你的手段我是明白了,是我的做得我也都承認,不知丁捕頭你還有何事?」

丁兆蘭又喝了口茶,漫不經心的問道,「不知秀才公想不想知道令表侄現在的下落?」

包永年臉色迅速的變了一下,然後變得毫無表情,平靜地說,「當他參與到這件事中的時候,我已經當他死了。」

「現在海捕文書還是掛著的。」丁兆蘭盯著包永年,「雖然在南城的一處預備建樓的空地上發現一具焦屍,不過經過檢查,確認不是令表侄,之後就送去了化人場,現在已經在漏澤園里埋下了。」

聽到海捕文書,包永年還強硬的坐著,但是當丁兆蘭說到後面,包永年的坐姿已經無法維持強硬了,眼中閃著瑩光。

丁兆蘭輕聲道,「舉人公,節哀順便。」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包永年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做錯了事,的確是該。可他只是不甘心罷了。」

丁兆蘭靜靜的坐著,安靜的等著包永年的情緒恢復平靜。

掏出手巾擦了擦臉,包永年平靜而無波動的問道,「你還想知道些什么。」

丁兆蘭立刻道:「所有舉人公你知道的。」

包永年嘆息,「那可要不少時間了。」

日上三竿,丁兆蘭依然一身仆役的裝束,沒有引起任何注意的從國子監的監舍區中離開。

站在街頭,他環顧左右,十字路口上,車流洶涌,人流如織。

他現在可以回去,也可以繼續向前,或者向左,或者向右,只看他自己的選擇。

用力的咬了咬牙關,他邁開腳步,繼續向前。

片刻之後,丁兆蘭走進一扇門中,向著正座上的年輕人躬身一禮,「見過四公子。」

韓鉉驚喜的站起身,「小乙哥,怎么今天有空。」

丁兆蘭道,「有事相求。」

韓鉉眼神閃動,卻毫不猶豫的說,「小乙哥盡管說,只要我能做到,必然幫你。」

「小人……」丁兆蘭停了一下,然後改口,「在下開封府快班捕頭、自然學會銅章會員,丁兆蘭,想求見令尊韓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