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梳理(19)(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827 字 2020-08-30

韓岡他看了一眼擺在桌上的沙漏,上半部中還留存的沙礫已經不多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就在對話中消失大半。

他對丁兆蘭道,「時間不多了,所以就長話短說,有什么問題,盡管問,我會一五一十的回答。」想想又笑道,「不過不相干的不能說,有些事必須保密。」

韓岡性格平易近人,丁兆蘭這底層的捕快在他面前都少了拘謹。但當真開始問詢韓岡的時候,丁兆蘭依然是有一兩分戰戰兢兢,只是被追查真相的意志強壓下去了。為了追查真相,他不顧權勢,忘了生死,現在則是專注的問著韓岡。

「兆蘭敢問相公,都堂前的槍擊案是否相公指使。」

韓岡還未答,韓鉉就怒了,「丁小乙,還問這些作甚,不早說明白了嗎?家嚴是宰相,要殺人,必然是殺人盈野,三兩人的性命,也配家嚴開口?」

「四哥。」韓岡真想嘆氣了,這小子,渾起來話都不會說,有這么誇親爹的嗎?他對丁兆蘭道,「當然不是。」

「那么是否是行人司的作為。」

「是。」韓岡沒有隱藏對行人司的不滿,冷哼了一聲,「顛三倒四,盡做蠢事。」

「他們為什么這么做?」

韓岡想了一下,道,「行人司做了他們覺得該做的,但是蠢透了,之後又做了他們覺得該做的,結果還是蠢透了。」

丁兆蘭沒有給韓岡繞口令一般的說話繞進去,很敏銳的追問,「相公的意思是說……有人誤導了行人司?」

韓岡笑了,與聰明人說話很有趣,「確實有。」

「是誰?」丁兆蘭立刻追問。韓鉉也聚精會神,幕後的黑手不是章惇、不是韓岡,那究竟是誰?

韓岡搖頭,「我知道是誰,章子厚也知道是誰,這就夠了。」他對丁兆蘭道,「丁捕頭你最好不要分心這件事,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丁兆蘭不快的皺了皺眉,「既然相公已知其人身份,又為何使人助兆蘭?」他質問。

韓鉉緊張得給丁兆蘭連使眼色,雖然對丁兆蘭過來質詢父親,他心中依然不痛快,但丁兆蘭陷入探案模式,直言反問,他又生怕自家父親動了怒。

韓岡一笑,「之所以幫助丁捕頭你,只是希望借助你的專長,找到槍手和槍。」

「槍?」

丁兆蘭驚訝了,韓鉉也驚訝了,難道開槍的人失去了蹤跡?

「很聰明的一個人。」韓岡解說道,「在行人司的那四個人失蹤之後,他已經不知去向。」

丁兆蘭眉頭微皺,「可兆蘭沒聽過行人司還有人失蹤?」

韓岡道,「不是行人司的人。」

韓鉉插話問道,「難道不是那四個人中的一個開槍?」

「四人都不擅槍術。」丁兆蘭解釋了一句,又向韓岡道,「行人司受人指使殺人滅口,如果是要報復,或許行人司的趙提舉,還有唆使行人司的那一位……」

韓岡打斷了試探,「趙爵和其他人的安全都不必擔心,我只希望丁捕頭你能盡快找到這位槍手。」

丁兆蘭是帶著一點郁悶離開,韓岡終究還是沒有透露嫌疑人的姓名,當沙漏中的時間到了,便點湯送客。

韓鉉一路送丁兆蘭離開。

走在僻靜的夾道中,丁兆蘭望著前方的路,忽然說道,「能夠唆使行人司犯下大錯,必然是分管行人司的議政或者宰輔。」

韓鉉瞥了他一眼,對著前面說,「不是議政。直接分管行人司的,就是章相公。」

「終歸不可能是趙提舉。」丁兆蘭道。如果宰相要打發趙爵這等小官,只要一句話就就可以了。而且方才他也試探過,從韓岡的話中確認了不是趙爵。

肯定是有人利用了行人司提舉想要爭奪總警局的位置,才會造成現在犯下大錯的情況。

「可以查一下皇城司。」韓鉉道。

行人司是從皇城司中分立而出,舊日的皇城司,有京城內刺奸、察訪之責,又負有護衛,兩個任務其實毫不相關,所以之後便一分為二。皇城司只負責守衛皇城,而行人司,則把刺奸、察訪、風聞奏事的權責攬了過去。

在過去,皇城司是由宮中得力的大貂璫來主掌,直接對皇帝負責。如今的行人司,也是直接對都堂負責,並不經過議政的手。

丁兆蘭嘴角帶上了點笑意,「皇城司。這可不好查。」

「有什么問題,可以來找我,我試著看能不能幫上忙。」

韓鉉對這件案子的興趣越來越大了。雖然韓岡說知道幕後黑手是誰,又說很快就有結果了,可見韓岡和章惇馬上就要對付那黑手,但韓鉉還是想要早一步查清。靠別人揭開答案,就太沒意思了。

丁兆蘭點頭謝過,辭別的時候,對韓鉉低聲道,「其實還有件事,用手段讓行人司露出馬腳,到底是不是相公使人做的,在下可是沒有問。為何讓人隱瞞了文煌仕屍體的身份,在下也沒有問。」

「為什么?」韓鉉驚訝道,丁兆蘭方才對韓岡刨根問底,讓他一時都忘了,之前丁兆蘭之所以的證據。

「相公有所顧慮,自不便多問。」丁兆蘭道。

他又舉起四根手指,「四條線,文煌仕、行人司、都堂,以及讓行人司露出馬腳。文煌仕和行人司的兩條線,相公都說明了,可以等著看結果。都堂的線,也不難明白,當是章相公,甚至還有韓相公的想法為人所用。但最有一條線呢?韓相公可一直都沒解釋為什么要這么做。是為了維護都堂體面?還是別的原因。」

丁兆蘭看著陷入深思的韓鉉,忽然一笑,「俺還是專心把槍手挖出來吧。朝堂上的事,真不是俺這小捕快能插手的。」

說完告辭而去,看背影,卻是灑脫。

韓鉉送走了丁兆蘭,回來復命,韓岡看見他的樣子,就問,「怎么?丁捕頭又跟你說了什么?」

韓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丁兆蘭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韓岡。既然丁兆蘭對他說,應當就是希望他能轉告。

韓岡聽了之後,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卻不是與案子相關的事,「昨天為父去城外的事,四哥你應該知道吧。」

韓鉉點點頭,鐵路總局的蒸汽機車進行試運行,韓岡親自去試驗現場,可惜就當著他的面失敗了。韓鉉本來也很在意這件事,但是被丁兆蘭的事分了心。

韓岡道,「也許有人會覺得,鐵路總局丟了為父的臉,或者為父走這一趟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韓鉉張口欲言,不過給韓岡攔住了。

「但什么才是真正的失敗,就是失敗過一次,就不敢再繼續的,那就真的是敗得不能翻身了。只要還還能堅持,那就不能說他失敗了。」

「研究蒸汽機車的個人和團體,前前後後有幾十家,目前堅持下來的還有七八家。蒸汽機車研究的過程中,失敗的次數林林總總加起來差不多有三五千次,但昨天實驗的蒸汽機車,和最早的蒸汽機車,同樣都是失敗品,但內外都已經截然不同,與成功的距離也短了不知多少。」

「昨天鞏州給我,用蒸汽機耕田的實驗成功了。把蒸汽機擺在田埂上,用一根繩子拖著犁頭在地里翻耕,速度比馬快,卻比馬節省,只消用煤用水,而且蒸汽機耕田還可以用重犁,比之前馬耕重犁還要更重,同時翻土的寬度也更寬。」

「兒子明白了。」韓鉉點頭,韓岡多年來灌輸的觀點在心中浮起,「在大勢面前,區區一點小謀算,根本算不了什么。」

「對,知道為父為什么對章子不滿嗎?」韓岡說著臉色冷了下來,「行人司是他的人,做下蠢事,難道不是他的責任。總想要釣魚,可誰知道鉤子上的魚是不是被人掛上去的?小伎倆用多了,就怕忘了怎么做大事了。」

他對韓鉉道,「如果丁捕頭再對你說什么,你就告訴他,狗苟蠅營,為父不屑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