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梳理(20)(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4197 字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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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丁兆蘭果然是名不虛傳。」

「無他,適任而已……換個位置就不一定能做到這么好。」

這一天稍晚一的時候,韓岡和章惇碰了一個面。

這一次,是章惇親自來到韓岡的府中。

兩位宰相的官邸相距並不遙遠,步行也不過十分鍾而已。又沒有了過去那條宰輔嚴禁私下往來的禁令,以章惇和韓岡的交情,來往理應頻繁一。

但秉持著王不見王的態度,韓岡和章惇在私下場合會面的情況越來越少。不過現在情況不同,再王不見王,就只能是死腦筋。

章惇到了之後,韓岡便把丁兆蘭探查出來的案情,向章惇通報了一番,這就有了一開始的對話。

「玉昆你卻也不要瞧人,既然有如此洞察入微的眼力,能做的差事多了。」

章惇對丁兆蘭的能力贊不絕口,斷案如有神的事跡他聽得多了,但那些都是官人坐在公堂上斷案,少有是親自去尋找證據的,丁兆蘭的查案過程,對章惇來十分新鮮。

韓岡唱起反調,「我倒是喜他能鐵公雞身上拔毛,石頭縫子里取水,車子、車牌、槍支、身份,牽連好幾個衙司,真虧他兩三天就查出來了。」

章惇也為之一笑,「他是怎么催的那些蛤蟆動起來的,聽得我都想學一學了。」

官僚體系的效率,兩位宰相再清楚不過。就是些蛤蟆,不戳不動,戳了才跳兩下。

如果是來自上面的授意,或是利益相關,官吏們的動作就會很麻利,但總是因為殷勤過度,弄出一堆蠢事來——有時候是真蠢,有時候就是故意了。

如果是不是來自於上面的催促,又不關乎自己的職位、前途、利益,那么請等吧,什么時候閑下來,什么時候會幫幫忙。

可眾所周知的,尋常官吏最擅長的就是無事忙,明明閑著無事卻總要裝著自己事務繁多。平常去中書五房的公廳,※※※※,m.∷.每一張桌子上面恨不得橫七豎八擺滿一摞摞的公文,證明自己好忙好忙。

必須要人感覺到,他們能分出一時間來幫你辦事,那簡直是大恩大德,必須要感激之至。能勞動得他們勤快一,比登天都難。

丁兆蘭能查到大通車行失蹤的車子,能查到套牌車,能在開封府內亂翻故紙堆,都要經過官吏之手,他一個捕頭,不是結交遍天下,到處都有朋友,能夠讓那些官僚行個方便,絕然做不到這一。

別看韓岡在丁兆蘭和韓鉉面前穩如泰山,其實他對丁兆蘭的調查能力都覺得吃驚。

讓丁兆蘭揚名立萬的指紋破案,與其他有能耐,還不如是自然學會又借機揚了一回名。實際上依靠指紋偵破的案子,在那之後,像樣的一樁都沒有。

倒是各家現在生兒生女的時候,會給孩子留一個手印腳印,做個記認,免得給人換了。

至於用畫押時留下指模,辨認契約真偽,那是老早就有的事,與什么案子都沒關系。

所以丁兆蘭在東京城中的名氣,就像吹出來的氣球,看著是大,內中可是空心的——韓岡本來是這么認為的,雖然他草草看過有關丁兆蘭的記錄,偵破的案件的確是不少,可是與他的名氣相比,就對不上了——但丁兆蘭這一次表現出來的在刑偵方面的才干,的的確確對得起他的名聲。

章惇頭又道:「不過真要起來,能查到的確是本事,能知道該查什么就更是本事了。一件案子中出現的的三輛車,丁兆蘭只用了兩天就查清了,換作他人,那是想不到的。」

韓岡笑道:「三輛車從頭貫穿到尾,這個案子要是日後能出話本,估計可以叫做《三套車》了。」

章惇沒好氣,「要不要現在就寫一本?」

「也好,先入為主,免得日後給人潑臟水。子厚兄你可聽過,外面不知什么時候傳出了一部《楊家將》,從故楊老令公,到楊文廣。楊老令公之死,那是潘美援救不利,但之後潘家人降遼,倒真是臟水上身了。」

章惇看著韓岡不話。

「真的不是我。」韓岡辯道,「楊令公廟在古北口,可不是我建的。」

「罷了。」章惇嘆了一聲,「按照玉昆你的法,的確該心一,這樁案子真相如何,你我心照便可,至於日後,那一等流言蜚語,還是能免則免。」

「子厚兄放心,我自會安排好。」

宣傳上的工作,一向是韓岡主持的。官府對外宣傳的水平連閻王殿都不如,如果沒有韓岡在外操縱民間言論,一群亂臣賊子,哪里還能維持這么好的名聲?

章惇頭,韓岡的水平他還是放心的,何況他自己手底下也有一班人馬,加上福建商會的財力支持,操縱一下報紙上輿論方向,並非什么難事。

他對韓岡道:「整件案子差不多都明白了。就剩那槍手了,不知丁兆蘭能不能將他擒拿歸案。」

韓岡道:「光靠他可不夠。」

在偌大的開封城中,去搜捕一個人,丁兆蘭就算有三頭六臂,也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做得了的。

章惇向韓岡征求意見:「展熊飛一向做得不錯,可以讓他總掌此事,軍巡院、行人司暫且配合他。」

韓岡顧慮道:「可他的脾氣就是太差了一,官階也不夠,壓不住人。軍巡院人數最多,行人司耳目最廣,至於快班,名氣不,但終究是人少。」

「快班的刑警,軍巡院的交巡警,行人司的國安,這么大的衙門,加起來五六千人,他是管不來,可只是一時嘛。」

「也好。」韓岡沉吟了一下,頭道,「誰用心誰不用心,這一次的事上就能看得出來了。」

「希望軍巡院能賣力——就數他們人最多,別真的日後只能指揮交通了。」章惇笑著,咂了一下嘴,也不知什么時候,交通的詞義就開始發生改變了,「交通,交通,明明是往來溝通,卻變成了運輸之意了。」

「時過境遷。」韓岡道,「本來就是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的時代,什么不能變?」

章惇笑道,「每次聽見你什么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既不是春秋、戰國,也不是南北、五代,百多年的太平年景,總覺得對不上。」

「過去不過是蝸角之爭,爭來爭去還是在蝸角之上。但這一回,天地不知要開闊多少了。」

章惇也只是而已。

如今的天下,各種各樣的機器、發明層出不窮,幾千年前刀耕火種,再之後牛耕用了三千年,但馬上就可以用機器耕地了。

三日下江南,四日至隴西,五天就能將萬余大軍送到河北邊境上,這是鐵路。蒸汽船一出,三天就能登陸倭國,一月不到就能歷經南洋、天竺,直抵大食。還有天上的飛船,裝了蒸汽機帶動的槳葉,更可以超山越海,走遍天下了。

過去幾千年的爭斗都是在黃河、長江這一片地上,號稱天下,其實正如韓岡所言,不過是蝸角而已,但再往後,就是整個世界了。

想起這變化,章惇嘆息起來,「也不知能不能看得見玉昆你的飛天遁地,一日千里的那一天了。」

韓岡立刻:「你我有足夠的時間看得見。」

章惇搖搖頭,「也就只剩下一二十年罷了。」

韓岡道:「只看老尊翁如今的康健,子厚兄何談只有一二十年?」

當年韓岡見章俞,才交十八歲,章俞已經是須發皤然,如今韓岡就要做祖父了,章俞還是身體康健,面色紅潤,而且每天還能倚紅偎翠。從這一上,章惇、韓岡都不如他自在。

「那就謝玉昆吉言了。」章惇著,臉色一變,登時轉得殺氣騰騰,「這一樁案子,是我這邊出了漏子,現在要收拾,還得靠玉昆你盡力配合了。」

韓岡頭,「子厚兄放心,你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岡自當盡力而為。」

章惇滿面煞氣,「若是有人還想渾水摸魚,莫怪我把他們當成魚一起掛在鉤子上。」

韓岡道:「現在應該都收手了。看風色就是他們明哲保身的手段。」

「看風色?」章惇冷笑道,「我會問問他們,聽過『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一句沒有。想明哲保身,哪有那么便宜!」

韓岡淡然道:「是該打理一下累贅了,也好輕身上路。」

章惇頭,他和韓岡的計劃還很長遠,要出遠門,肯定要整理一下身上的行裝。

「趙爵怎么處置?」章惇又問韓岡。

「子厚兄你自己決定吧。」

韓岡搖了一下頭,表示他不打算插手章惇清理門戶的事,也沒心情管。

「也好。」章惇頭,「會給玉昆你一個交代的。」

不論趙爵到底是不是投效了他人,只是行人司做下的這么多錯事,章惇就必須對同列有一個交代。

……………………

趙爵此刻正瞪著血紅的雙眼,熊熊怒火,燒向在他面前戰戰兢兢,回報噩耗的手下。

「到底是誰把那四人的屍首挖出來的,都一整天了,什么都沒查到?!」

「還要等?十六七個時辰了,還要我等多久?」

「這一天來,你們查到什么了?啊!」

「一都沒有吧。」

「一群豬!你們都是豬!」

「安排開槍萬無一失,對付一個監生萬無一失,只是埋四個人還是萬無一失。你們哪件事辦好了?!」

「開槍殺了人,處置一個監生給弄出爆炸,埋人竟然還埋到了汴河上,你們怎么不上天啊!」

「報紙上都在報道了,你們以為還有多久?再過幾天,那群記者就能鑽到我的眼皮底下來!」

「整天充能人,現在就低著頭了。怎么不是話,啊,平常不是很能嗎!?」

「一群廢物!」

「養你們一用都沒有。養豬還能吃肉,養你們只能跟著你們吃屎。連豬都不如的廢物!」

「還站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去查!」

「滾!」

一頓叫罵,下屬狼狽而出,趙爵喘著粗氣坐了下來,痛罵一頓,竟然出了一身的熱汗。

喘了一陣,連喝了四杯涼湯,趙爵額頭上的青筋漸漸平復了下去,心中的惶恐卻又涌了上來。

殺人滅口在行人司中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殺自己人滅口可是趙爵的第一回。

行人司中對此不滿的絕非少數。

但只要這一關能撐過去,誰管手底下的人滿意還是不滿意。

可是,這一關到底怎么撐過去,趙爵還一無所知。

光天化日之下,在落入汴水中的馬車里撈出了四具屍體。這一條新聞,都已經上了報紙,甚至可以轟動了京師。

更讓趙爵恐懼的是,這四個人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報紙上對此雖然還沒刊載,但流言已經在傳了。

如果不能及早把事情查明,應付過兩位相公,自己這個行人司提舉,可就做到頭了。

要是殺人滅口的事也流傳出去,就不是行人司提舉做到頭的問題了,而是自己的命能不能保得住。

趙爵是行人司提舉。

他姓趙,而且是天水趙氏在涿郡的一脈。他的身份,可以是皇親國戚,也可以是不是。

他出身於保州,又姓趙,卻沒有享受到敦宗院的好處。

保州敦宗院是翼祖皇帝——太祖的祖父——趙敬留下的後裔,依然可以算是皇親,也有朝廷頒給的昭穆字輩。

這已經是最疏遠的一支皇族子孫,一房才能出兩三人為官。比起太祖、太宗、魏王的後代,差到不知哪里去了。

而趙爵還是更早從帝系分離出來的一支,據其自稱,乃是僖祖趙朓——太祖的高祖父——的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