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梳理(20)(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4197 字 2020-08-30

這種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只能勉強兩百年前是一家。

不過在過去,只要有些才干,姓趙的升官速度都要比同列快那么一。尤其是並非玉版列名的宗室之身,沒有什么避忌,就更好擔任實職了。

趙爵雖然沒有一個出身,但他就是依靠姓趙的緣故,晉升速度竟然不慢,可是等到都堂體制成立,趙爵又立刻絕口不提他曾經津津樂道的親緣關系,仿佛只是單純姓趙罷了——要不是告身不方便改,他都想改成走姓了,好好做一條走狗。

以天家宗族的身份,能成為宰相的心腹,這是趙爵最引以為傲的地方。

但一條狗若不能為主人看家護院,捕鼠捉兔,將會是什么樣的下場?丟進鍋里熬上一鍋好湯吧?

趙爵決然不想落到這樣的境地。

必須盡快讓相公覺得自己還有用,並不是只剩下殺來吃肉喝湯的用途了。

他站起身來,在寬敞的公廳中來回走動。

最為緊要的就是把責任丟出去。

趙爵緊緊攥著拳頭。

行人司又不是他的,甚至行人司內部的成員都不是全都聽他管,有什么責任不能推?只要相公能夠體諒他的難處,那事情就好辦了。

趙爵突然心頭一陣火起。

也正是因為行人司里面的事,他不能完全了算,否則哪里有這幾天的事?一個兩個盡捅婁子,完全是平時沒有教導好的緣故。

要是全都聽話受教,一切聽從自己的吩咐。

殺人怎么會弄出一支線膛槍,滅口怎么會弄出了爆炸,埋人盡然還能埋進了汴水里。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可是相公們就是不肯讓他統管行人司,總是要把沙子摻進來。

那些沙子,就是這幾天犯下大錯的一幫人的主體。盡管他們辦的只是開槍那一樁事,後續的幾件事都是趙爵主持,但要不是前面捅了大簍子,何至於還有後面的這一系列事端?

行人司有一部分,並非趙爵能夠完全管轄,雖歸屬於行人司,不過因為他們所擔任的任務,可以直接將情報上報給更上面。一旦有了越級溝通的渠道,想要維持正常的上下級的關系就很難了。

行人司尋常所做的不過是到處安插耳目,刺探消息。而那一部分成員,即使是趙爵都不是很清楚他們在做什么。只知道他們正在偽裝身份,到處聯絡那些潛在的皇帝的支持者。

皇帝雖然還不成器,但終究還是趙家的血脈,還有一重皇帝的身份,那就是意味著正統,不論宰相們如何權勢滔天,終歸不是名正言順。聖人都教導過忠孝二字,宰相們難道還能大過聖人去?

京師中有許多人家,即使家長是站在都堂一方,家里的子弟卻不一定。那些郁郁不得志的,那些讀書讀壞腦子的,那些打算富貴險中求的,很容易就被蠱惑進去了,做了幾年下來,手中攥著厚厚一摞黑名單。

趙爵得知此事之後,立刻一句都不敢過問了。上面什么心思,他連猜都不敢猜,只知道老老實實的辦差。

這一回章惇交代下來的煽動學生的事辦好了,也查到了一些趁機推波助瀾的賊子,作為動手借口的槍擊也安排好了,但到了最後,打出的一顆子彈,卻是從線膛槍中飛出。

誰要殺人的?

章惇沒要殺人,也沒不殺人。

就連開槍的事,都不是章惇出來的。而是有人向他提議,從他的口氣中聽出是秉承宰相之意。

可是趙爵不敢殺人。

另一邊還有一位大佬,他的態度更加不明確。但他的親信正在把持國子監,他的學派正要入主國子監,如果一槍打到了學生頭上,讓國子監生對都堂都產生了抵觸,那一位會怎么做?

至於瞄准把守廣場的神機營,趙爵是更加不敢,神機營在兩位宰相的心目中是什么樣的地位,趙爵很清楚,除非有明令發出,否則他連根頭發都不敢動神機營。

他千叮嚀萬囑咐,開槍聽個響,能讓都堂有借口就行了。然後被告知是用的是線膛槍,死了一名學生。

這種軍國器,趙爵都只聞其名,哪里敢用上這種連子彈都是別具一格的武器,豈不是故意往都堂頭上潑臟水?

趙爵回頭一查,卻發現車子是他的親信安排的,路線是他的親信安排的,槍手也是他的親信安排的——只不過他的親信突然間就不知去向,再回頭想要找出槍手,偏偏槍手也帶著槍飛鴻冥冥。

被章惇一頓痛罵回來之後,趙爵正要大索城中,將那槍手給找出來,卻又發現文煌仕進派出所自首,卻被抓起來了,因為事發倉促,還被發現了行人司已勾連皇黨。

一時間,趙爵魂飛魄散。

幾件事一齊堆到他面前,槍手的事還沒解決,文煌仕的事又砸到他的腦袋上,放是肯定不能放的,但他卻也不敢上報,硬挺著把消息給壓下去了。

章惇的脾性,朝中之人多是明白,對無用之輩最是看不上眼,如果有才能,即使傲慢一,都能夠優容。但一錯再錯的下屬,那就永無出頭之日了。好聽是嚴格,難聽些就是刻薄了。

趙爵已經犯下大錯,章惇都饒了他一回,再看見他抓了文煌仕,還暴露了底細,趙爵都不敢想自己的下場。

殺人焚屍,這大的事,竟然還會出岔子。連個火,都能變成爆炸。

幸好之後開封府仵作驗屍,還把自然學會的專家請去一同驗屍。結果沒查清身份,就把人弄去了化人場燒了,趙爵派人緊盯著,回頭來報已經燒了埋了,不放心的派人再去了一趟,卻見連骨頭都被刨出來給野狗調走了。

這件事趙爵算是放下心了,但為了把此事給徹底埋葬,國子監派出所接觸到文煌仕的成員被他以搜索槍手的名義遠遠的打發了出去,之後在處理,而實際上動手的四個人,到頭來還得繼續殺人滅口。

他安排得力親信將四人處置了。滅口後處理屍首,也不敢再燒,就讓下手的親信順便裹起來埋掉。事後回報,一切妥當。但一夜過去,明讓人埋下去的屍首就進了汴水中的馬車里。就連馬車,都是與行人司大有干系。

事情到了這一步,趙爵哪里還能不清楚這是有人要針對都堂,針對章惇,只是自己一個蝦米,偏偏給牽連了進去。

想到這幾件事,趙爵打從心底里直冒寒氣,到底是誰能做得出這些事來?擺明了要往死里坑都堂,連帶著坑死了自己。

回頭再一想,除了自家人還有誰能把事情把握得這么好?行人司中那些行事隱秘詭譎的一幫人,他們也參與到了這件事中來,自己卻把握不住他們的行動,除了他們,沒有別人能夠做到。

趙爵越想越對,不管是不是他們做的,只要能將自己給摘出去就行了。何況怎想都是肯定是他們做下的事。

艾虎,肯定是艾虎帶人做的。

趙爵猛地站了起來,事情肯定是壓不下去了,他要盡早向相公稟報。

或許相公會對自己大發雷霆,或許會多了自己的職位,但只要仔細查一下,肯定會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只要兩位相公都知道了這一,他們肯定會讓自己官復原職的。

趙爵不想再耽擱了,也不敢再耽擱了,已經拖了一天多,繼續拖下去,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先一步將事情捅上去?萬一給人先入為主,那當真就是大勢已去了。

趙爵飛快的收拾了一下這兩天調查得來的情報,裝進夾袋中,就准備出門去。

只是腹中一陣疼痛,讓他慢下了手腳。

趙爵捂著肚子,突然間一陣劇痛,讓他不得不彎下腰。

肚子怎么這么痛,吃壞肚子了?方才的涼湯的確喝得太猛了一。

趙爵緊緊壓著腸胃,試圖緩解這種從來沒有過的劇痛。

不對!不對!

腹中的疼痛已經有如千百把刀子在腸胃中攪來攪去,這明顯不是吃壞肚子的疼痛。

一陣比之前更加劇烈的刺痛猛襲而來,趙爵不由得腳下一軟,痛得滾倒在地上。

一道靈光閃過,是有人下毒!

要去醫院!要趕緊去醫院!

趙爵奮力的想大聲叫人進來,卻已經痛得發不出聲音。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蹬出了一腳,厚重的黃楊木長桌,在這一腳之下歪到了一邊,桌上的書冊、公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還有筆架,啪的一聲也落到了地上

趙爵用力抬起眼皮,期待的望著房門,祈求著下一刻就有人推門走進來。

在外面的書辦怎么還不進來,應該聽到聲音了,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

……………………

韓岡走進房中。

章惇正坐在太師椅上,沉默的摩挲著一枚玉玦。

聽到聲音,他抬頭看了眼韓岡,沉靜的道,「他們慌了。」

韓岡了頭,在章惇對面坐了下來,「的確是慌了。」

殺人滅口的事一樁接一樁,一樁比一樁更加粗糙,趙爵的這一起,更是粗糙得難以想象。

但這是對都堂最大挑釁。趙爵有罪,那該都堂懲處。要是連中書百司的主官都保不住,韓岡和章惇也別做人了。

更讓人痛恨的是,竟然栽贓到了宰相們的頭上。

實在是太過了,超過兩人的底線太多了。

「讓丁兆蘭過去查?」章惇征求韓岡的意見。

「何必呢?」韓岡,「查有證據,不查一樣有證據。需要的又不是證據。」他指了一下章惇捏在手指間的玉玦,「是決心。」

「決心……」章惇看了眼玉玦,最上等的和田美玉,白皙得毫無瑕疵,在手中盤摩了好些年,如今色澤更是溫潤如水,雖只有指掌大,卻至少價值千金。他形容一肅,毫不在意將玉玦丟在了桌上,「早就准備好了。」

「最好。」韓岡頭。

「至於丁兆蘭,就讓他去查那槍手吧。看他能不能查出來。」章惇道,「離限期可沒幾天了。」

韓岡道,「希望他能早日破案。」

「趙爵的事怎么對外?」章惇征詢韓岡的意見。不管怎么,這都是中書百司的主官,此人死不足惜,但都堂的名聲不能玷污。

「子厚兄的意思呢?」韓岡反問,他對章惇過,趙爵的事屬於章惇,他不摻和,不管人活著還是死了。

「忙於破案,積勞成疾。」

「就照子厚兄的意思辦吧。」韓岡道,接下來就是他的工作了。

不過文煌仕的屍體,韓岡都設法掩蓋了,區區一個趙爵,還有什么遮掩不住的?

……………………

東京城的百姓,因為北境的捷報而歡呼雀躍。

捷報一條條傳來,遼主敗退,遼軍慘敗,官軍攻入遼國境內,官軍進攻遼主軍帳。

報紙上連篇累牘的在著北方的戰事,漸漸忘卻前幾日都堂前的案件。

最多也只是有幾個人在談論前天掉進汴水中的馬車。

一名身著白衣,俊俏瀟灑的貴家公子,正從一處街道中穿過。他騎著一匹河西駿馬,馬鞍後還緊緊系著一只不算大的皮箱。

市井中的婦人、少女都忍不住望著他,追隨著他的行動。

是哪家的衙內?還是上京讀書的貴家子弟?

只是這時一只手從旁邊伸來,一把扯住了韁繩,「白澤琰,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