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京師(四)(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1993 字 2020-08-30

朝廷借用報紙來操縱世間輿論,同時還設立了新的職位,加強與報社的溝通。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磨合和調整之後,所謂的新聞發布會的基本流程就成型了。

新聞官出來後就把要公布的新聞念上一遍,再與記者們稍稍聊上幾句,會議就宣告結束。

唐梓明跟著新聞官起身。

「員外!」唐梓明上前問了他准備好的問題,「文老太師上京了,朝廷有沒有說法?」

文彥博上京了!

人群一陣騷然,記者們驚訝的望著唐梓明,都想知道這一條消息他是從何處而知。

被眾多震驚、探尋的眼神圍繞,每一次都讓唐梓明對自家的報社滿溢這自豪感。新聞官不會披露太多內情,不過如果記者有本事,可私下里再去挖掘一點更加有用的內容。而京師乃至全國最大的報社,總是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其他報社使盡手段才挖出來的消息。

陳茂學微微皺了下眉頭,「此事非本官所知……」他頓了一下,音聲更冷,「北事正酣,誰有空去理會。」說罷,陳茂學沒有逗留,徑直離開。

新聞官明明白白的言辭,就文彥博上京一事,給各家報紙定了基調。

誰有空去理會?

都堂沒空,開封府沒空,理所當然的,各家報紙的版面也沒空。

唐梓明嘆了一口氣,與幾位同行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這一條新聞在有更大進展之前,只能先放一放了。

文彥博一向是舊黨領袖,即使是舊黨蟄伏的現在,由他這一面大旗在,還是能維系一定的人心。這一回他的曾孫文煌仕又掀起了一場大浪,讓都堂都大感棘手,甚至灰頭土臉。舊黨人眾,覺得振奮的不在少數。要說文煌仕的行動背後,沒有文彥博的指使,絕大多人多是不會信的。

現在文煌仕失蹤,都堂大索天下,又派了呂嘉問主持此案,文彥博在這個節骨眼上上京來,是來找他重孫子的嗎?誰也不會覺得這個老家伙對尋到文煌仕的下落有任何作用。他上京後會是自辯,還是與都堂針鋒相對,現在也沒人能說得清。

但有一點,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可以立刻確定——文彥博絕不可能是來向都堂認錯的。

隨便在京師街市上拉一個人過來,告訴他文彥博就要上京了,再問問他,文彥博這一會上京到底想要做什么?一百個人中,九十個會回答說肯定是跟都堂過不去。剩下的十個,不知道文彥博是誰,但只要一說是洛陽的文老太師,立刻就會得到一個同樣的回答。

文彥博在東京士民的心目中,就是那種固執到極點、戲文里經常會出現的反角,總是想方設法與主角過不去——其中也多有韓岡的功勞,在他的指點下,有一段時間出現在在京師中瓦子里的戲文,其中總是少不了一個模式化的老反派,往往姓聞,姓溫,姓翁,姓敬,取諧音或者干脆就是文彥博家的舊姓。

更有許多新本的小說,直接將文家諸子的名諱帶入進去,比如文及甫,有時候是拋妻棄子另結新歡的負心漢,有時候是打流混世的下三濫,有時候是偷雞摸狗的小賊,還有的時候是卑劣無恥的奸臣,相似的只有結局。總之,出場頗多,盒飯領得也不少。

名氣如此之大,文彥博此次上京,東京士民想來還是會有所關心,作為新聞也不缺吸引力,但新聞官已經劃了線,那么聰明人都不會試圖去越過去。

文彥博抵京無聲無息,沒有哪怕一份報紙刊載相關的新聞,直至他入住驛館中,朝堂也沒有派出任何一位官員與他接觸。

年紀老大的文彥博,孤伶伶的坐在廳堂中。

如果是過去,無視都堂的態度,登門造訪的老友還會有幾人,但如今京師內正徹查都堂一案,作為關鍵人物的文煌仕逃竄不知去向,呂嘉問抓了一家又一家,瘐死獄中的已經有六七人,誰也不敢在這時候以身犯險,把自己和全家都牽扯進去。

文維申臉色難看的走進入住的小院,他從外間經過,聽到了好些閑言碎語,甚至都不避讓他。

『文煌仕說不定都變成了鬼,哪里找?』

『文太師土都埋到脖子了,離變鬼也不遠了。說不定還真能看見他重孫的鬼。』

這幾句就是在門外聽到了,差點讓他氣炸了肺。只是當他走進廳堂的時候,立刻就換了一副神色。

文彥博宛如石像一般坐著,兒子進來後才有了點氣息,「送走了?」

文維申點點頭。

「說了什么沒有?」

文維申搖搖頭,「只是讓大人不要擔心。」

他剛剛送走的那一位——受都堂之命前來安撫的老友,帶來了都堂的話。

『都堂不認為太師會對曾孫的情況了如指掌,文煌仕的罪責不會牽扯到太師的身上。都堂也不會允許提審太師的情況出現。』

這幾句承諾,保證了文彥博不會受辱於小人,但這是對卸任宰相的優待,是為了他們自己,而不是對文彥博這個人。

文彥博現在越發的確信,只要自己一死,文家就立刻會覆滅。

都堂是不得不給他這位曾經做過宰相的老臣留一點余地,但不會給他連監司主官都沒做過的幾個兒子留下半點人情。他們已經不夠資格去讓宰相執政看顧他們。

文家或許真的要完了。文彥博現在就是在掙命,只要他能夠活下去,也許還能看見轉折的機會。

「大人,下面該怎么做?」文維申問道。

「章惇、韓岡不用去找了,拜見一下呂嘉問。」文彥博撐著拐杖起身,顫顫巍巍的問兒子,「延之那邊可有回信。」

「這正是兒子想要說的。」文維申低聲道,「延之前兩天就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