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京師(七)(1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382 字 2020-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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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邊的茶館中,如往日一般的喧鬧。

七八成的座位上都坐了人。一名說書人坐在高台上,拿著最新的報紙給茶客們分說新聞詳情。

正說到河東大捷,斬首千人,茶館中就是一片叫好聲。

丁兆蘭坐在進門口的地方,兩只眼睛看著街上,耳朵則分心聽著新聞。

昨天剛剛傳來的捷報,讓京師再次歡騰起來,今天的各家報紙上,都在頭版刊登了這一場捷報。

丁兆蘭在府衙中,對這一次勝仗的情況了解得稍多一點。

這一仗,出戰的主力其實是折家為主的麟府軍,位置又在河外雲中之地,遠離代州神武方向的主戰場。雖歸屬於河東制置使司管轄,不過已可算是半獨立的戰區了。只看參戰將領中有種姓之人,參與的軍隊還有寧夏路的人馬,就知道這一仗,並不一定是河東制置使的安排。

但好歹是給河東挽回了一點顏面。

河北把遼國皇帝打得狼狽而逃,退守國境。甚至有傳聞說遼國偽帝被一箭射中了臀部,最後扮成農夫坐著羊車才得以帶著屁股上的箭瘡逃走。

這條傳聞,傳得很廣,卻沒有傳播太久,很快就被澄清,指出真正半邊屁股因箭創而爛掉的是皇宋的太宗皇帝。

此言一出,當然沒有人敢於在公開場合再提及皇帝、箭瘡和爛屁股的話題,不過開封府的百萬軍民,也得到了一個公開接受歷史教育的機會。

有關遼國皇帝的傳言被澄清了,不過河北的大捷是鐵板釘釘的。相形之下,河東之前的戰敗也就越發的顯眼起來。

雖說報紙上有解釋是河東官軍在北上出擊的路上,輕忽大意受到了遼軍的伏擊,盡管是失敗了,但無損河東大局。雁門防線依然穩固,神武軍這個雁門關以北的突出部,也依然穩穩當當的掌握在官軍手中。

可是京師百姓誰當真能放心得下?國子監的學生們更是以此為由,在都堂門前好好鬧了一場,鬧出了一樁大案,更惹怒了都堂,開始手段強硬的整治起京師和朝堂來。

現在河東終於有了一場勝利,京師對河東戰局的印象也算是有所改觀,不會再擔心遼軍會突破雁門,或是奪走神武軍。

就像現在的茶客們,開始討論河東的官軍能否乘勝追擊,再接再厲,北上去收復大同,挽回之前丟掉的臉面。

店小二提著巨大的長嘴銅壺,遙遙一傾,一道弧形的水線便注入到丁兆蘭面前的茶盞中。

丁兆蘭已經續到了第三杯,臉色越發的急躁。看看擺在櫃台上的座鍾,半個小時過去了,不能再等了。

正要起身,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下,從上面急匆匆的跳下一人來。

那人一下車,就幾步走進店中,視線來回一轉,看見了丁兆蘭,這才松了一口氣。

丁兆蘭臉上的急躁,氣定神閑的招小二過來倒茶,「唐家哥哥啊,明明是你約的俺,怎么反倒是你遲到了。」

來人自是唐梓明。他兩步走到桌邊坐下來,剛拿起杯子就放下,「換涼茶。」他抬頭吩咐了一句,又對丁兆蘭道,「文太師的兒子被釋放了,不得不去一趟。」

「他被放了?!」丁兆蘭吃驚不小,他驚訝的追問,「是開釋?不是判罪?」

「就是放了。開釋。」唐梓明說,「他這運氣,還真是不錯。」

何止是不錯。

這段時間來,被抓進御史台獄的犯官及其親屬不在少數。能從中出來的,要么是准備上法場,要么就是賜自盡後的屍首,還有就發配離京,能正正經經的開釋出獄,一個都沒有。現在終於有了一個文惟申。

「還不是看在他老子的份上。」丁兆蘭不屑的說道。

「宰相家的衙內,就算是過了五十歲,只要宰相不死,還是能有依仗。」

「文老太師九十多了。」丁兆蘭道,就差說沒幾年好活了。

唐梓明搖搖頭,「說不定真能活到一百歲。」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丁兆蘭一時嘴快。對那位文老太師,他的看法與開封士民的普遍看法相同,都沒有絲毫好感。

唐梓明哈哈一笑,接過小兒送來的涼茶,急急的灌了兩大口,把空杯子交還給小兒續水,他壓前身子,低聲對丁兆蘭道,「不過御史台那邊也有消息,說要求文惟申近期內不得離京,隨時等待御史台的傳喚。」

丁兆蘭眨了兩下眼皮,有些開心,「也就是還吊著他?」

「就是看在文老太師的份上,也不能讓人犯逃了罪責。」唐梓明義正言辭。

丁兆蘭點了點頭,問道,「文家的事先放一邊,不知哥哥今天找俺來,到底有什么事?」

「不能放一邊啊。」唐梓明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中帶了點愁緒,「還是跟文家有關。」

「什么事?」

「小乙你自己交給我的都忘了?」唐梓明搖搖頭,「包永年的事。」

丁兆蘭精神一震,還有些驚訝,「哥哥你都查出眉目了?人在哪里,是死是活?」

丁兆蘭在開封府快班里面是坐第一把交椅的好手,不可能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包永年的失蹤案上。

他把事情交給唐梓明之後,就處理起其他更加嚴重的案件去了。只是他沒想到唐梓明這么快就有線索了。

唐梓明又搖了搖頭,「不是他的下落。」他神色嚴肅起來,「小乙,我問你,你覺得包永年會不會已經死了,甚至已經變成了路倒的無名屍,被送去化人場給燒掉了?你知道的,京師里面這樣的無名屍,每天都有十好幾起。」

每年都有無數人抱著希望來到東京,這些人中有的會飛黃騰達,有的能發家致富,也有的會失望而歸,更多的則是沉淪在底層中,每天都在忙碌中過活,直到忘了自己的初衷,渾渾噩噩的活下去,但還有一小部分,則有著更壞的際遇,沒有夢想中的成功,也沒有一個穩定的生活,而是在某一天,無聲無息的倒在了路邊上,成了開封府中一本黑皮帳冊中的一個數字,他的家人,永遠都不會知道他的下落。

丁兆蘭搖了一下頭,「衙門送屍首去化人場前,都會先檢查的。」

唐梓明點頭,他明白丁兆蘭的意思。

如果是因各種外傷造成死亡的屍體,即使一時確認不了身份,找不到喪家,也必定會被仔細檢查,確認死因。

而貧病而亡的無名屍,都是干瘦病弱,看不到傷處。但只要稍作檢查,屍體原身的身份,也能確認個大概。

務農的,手上必然會留有握鋤頭鐮刀的繭子;打鐵的,手上同樣有繭,但繭子的位置就不會與務農的相同;擔貨的力工,肩膀上會留有標記;撐船的船夫,腳掌十趾會比普通人岔得更開;讀書人,有筆繭;富貴人家,細皮嫩肉更分明。

當一具無名屍骸,看起來雖然一般兒的干瘦病弱,但如果是手腳繭薄,肌膚細膩,少有瘡疤,那么立刻就會引起衙門關注,絕不會貿貿然的就送去燒化。

「如果是河里撈起來的屍首呢?放了許多天才發現的呢?」

唐梓明又問道。屍首都開始爛了,看不出原貌,怎么分辨?

丁兆蘭咧開嘴,噠噠兩下,屈指在牙齒上敲了敲,「這個是做不得假的。」

普通人吃糙米,牙口總不會好。富貴人家吃精米,一看就知道不一樣。

唐梓明出身普通,家里是節衣縮食才讓他讀了書。丁兆蘭幼時流浪江湖,不過被收養後,雖然只是快班衙役的家庭,可飲食上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是中等水平了。牙齒的情況就是比唐梓明更好一點。

「還有骨骼,」丁兆蘭說,「常年吃肉的骨頭與貧戶出身的骨骼,差別同樣很大。」

「也就是說最近並沒有類似於包永年的屍體被發現。」

「是的。」丁兆蘭點頭。

唐梓明深吸一口氣,「那問題就大了。」

「到底怎么了?」丁兆蘭不耐煩的問。

唐梓明沒有回答,反問:「你們可查過房間?」

丁兆蘭點頭,「里里外外都查過了。」

「書呢?」

「肯定都查了。」丁兆蘭性急的說,「全都搬到府里去一本本的翻了,信也都看了,跟他有書信往來的,只要人還在京師,都去查了,什么線索都沒有。」

他說著,眉頭緊鎖,仔細回憶自己是不是在調查上有所錯漏,最後,他放棄了,問,「昨日你不是派了人來府里,翻過了那些書和信,到底找到了什么?」

「我是說書里的內容?」

丁兆蘭心中的煩躁陡然間消退了,他眼瞳里開始閃爍著東京名捕的光彩,「也讓人看了,沒有什么犯忌諱的地方,基本上都是市面上能買到的書,還有一些來自學會內部,不過包永年是學會成員,他能借得到。」

他斗大的字認不得一籮筐,可他還是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也安排人手去查過了。

「可是按我收到的回報,在包永年的書籍里,有幾份都是沒有公開發布的論文,全都是手抄的。」

「你是說他偷偷抄了沒發表的論文?!很重要的?!」

丁兆蘭臉色難看起來,這的確是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