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京師(七)(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382 字 2020-08-30

他派人檢查時,只是去查有關包永年下落的線索,更關注與他有聯系的相關人等。雖然也查過了書和論文中的內容,但因為包永年的身份,即使有一些來自於學會,也被視為正常。而開封府的衙役,即使認字,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去分析一篇論文是否重要。

「也許不那么重要,我也說不太清楚。」唐梓明說,「不管怎么說,硝酸,火硝棉,積硝池,這些東西,既然不被允許公開發表,那么就肯定不能泄露出去。包永年失蹤了,死了還好說,如果還活著……」

丁兆蘭臉色泛白,緊咬著牙,「會泄露到遼國?」

唐梓明輕輕的點了點頭。

對包永年此人,在文煌仕事後,朝廷和學會內部已經很關注了,但他硬是幾個監視者的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丟下的資料就有許多犯忌的,被他帶走的呢?此人如果投效遼國,還帶著一干極重要的論文,到底會造成多大的影響,簡直讓人不敢想象。

丁兆蘭深深地吸進了一口氣,而後將心中的緊張、焦急和不安盡數吐了出來,他冷靜的問,「這件事,你跟社里說了沒?!」

對丁兆蘭的反應,唐梓明臉上多了點欣賞,他搖頭,「當然沒有。」

「這件事,你不方便與社中說,俺也不方便回去跟總捕報告。」

「當然,要不然我為什么還要去御史台多走一遭?此事決不能對外泄露。」唐梓明輕輕的搖搖頭,「不能鬧大了。」

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學會管理上的疏失,作為學會之首的宰相難免其責。一旦遼人從包永年身上得到了關鍵性的技術,使得戰局改變,那么韓岡的責任就更大了。

這一點,唐梓明明白,丁兆蘭也明白了。

「或許,」唐梓明猜測著,「包永年已經被人害了,而他房中的論文,只是學會會員正常擁有的好奇心。」

這是韓岡經常在學會中宣揚的精神,一位學者,要永遠都對萬物萬事充滿著好奇和求知。

「的確。」丁兆蘭道,這也是可能之一,並不需要否認,「要說包永年因為文煌仕而叛國的可能性並不大。」

唐梓明點頭。

在追查文煌仕下落的過程中,丁兆蘭發動了許多人脈,其中就有唐梓明,還幫了很大的一個忙,故而也了解到了一點內情。對於丁兆蘭的話,唐梓明能理解一二。

唐梓明說,「包永年是包孝肅之後,又是國子監生,還是學會的特別會員,只憑這一身份,即使他是文家親戚,也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只要他想做官,隨時都可以做上,他不應該是張元、吳昊。」

張元、吳昊,因為屢試不第而投奔西夏,其中張元更是在殿試上被刷下去,使得恨意更深,也讓進士科和諸科的殿試,從此不再黜落士子。即使犯諱,通常也能得到一個特奏名的出身。

包永年的情況比張元吳昊強得多,成績、家世、身份,無一不是出類拔萃。即使是在國子監中,都是足夠讓人羨慕的。要說這樣的人會投奔遼人,唐梓明第一個不信。

丁兆蘭當然也不信,所以問題就來了。

包永年因何失蹤?主動還是被動?如果是主動,為什么要失蹤?如果是被動,又是誰下得手?

這是一開始就有的問題,而現在,又多了一條:包永年抄錄只在內部刊發的論文,又是為了什么?

「我再去府衙里面去查一查包永年留下的書冊和信,小乙你如果有空的話,可以去學會的圖書館查一下,你是正式會員,可以查一下借閱的記錄……」

丁兆蘭笑了起來,「俺也正想這么做呢。真是想到一塊兒去了。」

「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唐梓明哈哈的笑了兩聲,站了起來。

「時間不早,我先走了。」他跟丁兆蘭說道,「如果發現新線索,相互聯系一下,就像今天一樣。」

「好的。」丁兆蘭點頭,微笑著先送唐梓明離開。

目送唐梓明上了馬車,丁兆蘭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

因為避免被人注意,而在外面特地先繞了一圈,這個理由,丁兆蘭勉強能夠理解,但又在前面繞了一個大彎子來說話,唐梓明不正常的舉動,讓丁兆蘭有了幾分猜疑。

並不是說唐梓明有什么壞心思——丁兆蘭沒有感覺到,只是在唐梓明的言行舉止中……功利心的色彩稍稍濃重了一點了。

丁兆蘭對唐梓明的努力一直看在眼里。

能夠從小報的記者,一路進入頂尖報社,又在頂尖報社的激烈競爭中,得到了常駐都堂的機會,這其中,絕不僅僅是個人才干和粗淺的人脈——富貴人家的子弟所能擁有的人脈,在唐梓明成為頂尖記者的現在,也不一定能夠比得上——還有唐梓明本身的手段,在報社中不斷超越一個個競爭者。

所以唐梓明一直都盡可能的表現出來的專業性,即使他之前推掉了丁兆蘭將他介紹給韓家四衙內的機會,丁兆蘭也沒有相信他的純潔和善良,而是抱著幾分懷疑,用以觀後效的態度去檢查。

唐梓明當真去了府衙,丁兆蘭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也依從唐梓明的話,前往學會去檢查包永年留下的足跡。

……………………

合上丁兆蘭的筆記本,韓岡輕聲一嘆。

包永年在軍事上下了苦功夫了,有一部分論文完全沒有公開,只是在一本密級很高的期刊中得到了刊載。而包永年,就盯上了這部期刊。

銅徽會員,借閱這本雜志並不會有太多波折,只要正常登記就可以。包永年也是銅徽,盡管專業不對口,但並不影響包永年借閱這本書。

這可以說是學會保密制度中的大漏洞了。

必須盡快加強防衛,補上這個漏洞,還要多查一查,是否還有相似的漏洞潛藏。

至於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名望,韓岡並沒有那么顧忌。

見韓岡久久不語,丁兆蘭心中的不安變得更加濃重了,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不知不覺中,心中的情緒就表露到了臉上。

「不用擔心。」韓岡只一抬頭,就看見丁兆蘭焦躁的神情,笑一下,他寬慰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相公說得是。」丁兆蘭恭謹回答。聽到韓岡說為時未晚,他就放下了一半的心。

「沒有確鑿的證據,也不要先給自家人定罪。需要進過調查,再下定論。」韓岡寬厚的說著,這讓丁兆蘭大感安心。畢竟,包永年也可能是被人抓走,囚禁甚至被害。在其無法自辯的時候,安上一堆罪名,即使是普通人都不合適,何況學會的正式成員,還要加上國子監生的身份。

「但還是要考慮到包永年他帶走了那些論文。」丁兆蘭說道。

韓岡頷首,表示同意,「至於可能被他帶走的資料,這的確是一個要一查到底的問題。但是,即使他向北投效了遼國,也不會太大的影響,」他沖著丁兆蘭笑了一笑,「所以不必著急。」

丁兆蘭認真的聽著韓岡的話。

只聽韓岡說,「僅僅是一個人,即使他頂得上五個將,也改變不了國勢上的懸殊。」

這是韓岡一直堅持的觀點。

宋遼兩國的差距是全方位的,人口、經濟、技術和生產力,差距無一不是在數倍和數十倍之間。

即使包永年能夠帶著學會內部的所有資料投奔遼國,也不可能完全彌補這些差距。

「沒看到更多的在《自然》上刊載的論文,多少新式的技術都公開了,也沒見到遼國能模仿出來。」韓岡自信的揚起聲來,「遼國與中國的差別是什么?是多達十萬的研究者,是高達百萬的工人,是接近兩億的消費者,中國有,而遼國無。這就是差別!」

丁兆蘭立刻被韓岡激揚的話語感染了。

『是啊!』他想,遼國和中國差距有這么大,即使包永年帶走了所有的機密技術,遼國也用不上。

「不過……」韓岡又道。

『不過?』心情激盪中的丁兆蘭抬起眼。

「在戰爭開始前,盡可能的擴大敵我雙方在國勢和軍力上的差距,本就是宰相的工作。」

「廟算!」丁兆蘭反應敏捷的說。

「對,就是廟算。」韓岡溫和地笑道,「所以從這一角度來說,還是要盡可能的阻止遼國得到這些技術。」

即便遼國得到了一些新技術,不會影響國力上的差距,但中國收復舊疆時的傷亡,不可避免的要增加,甚至增加許多。

以至於會影響到了一次、兩次或者更多的會戰的勝負,讓戰爭的結局,推後個幾年乃至幾十年。

這當然就是韓岡要避免的情況。

失蹤的包永年必須要抓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這是直接來自宰相的命令。

從相府中出來的時候,丁兆蘭已經被韓岡任命為包永年案專案組的組長,專門負責這個案件。

韓岡還特地紆尊降貴,為他指派來了三名組員,加入到專案組中,而不僅僅是讓他從快班中挑選助手。

當丁兆蘭見到三位老朋友、新下屬,聲音也不免磕絆了幾下,「呃,好久不見。」

老和尚念著阿彌陀佛,小沙彌靈活的轉著眼睛,英俊的年輕人沉默著,三人先後跨過門檻。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