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變遷(九)(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2754 字 2020-08-30

舊時的民居、別墅,完全軍事化和實用化,沒有了後花園,只有正廳旁栽了稀疏的幾株花木,以及花木旁的小亭。

亭中此刻空曠,只有韓岡和張璪。

張璪和韓岡在亭中安坐,親衛們飛快的端上茶點,然後遠遠都退了出去。

張璪望著正廳,那里幾個將領匯合了王舜臣,正往偏院去。偏院中有演習場的沙盤,估計他們是要為今天的戰況復盤。

張璪心中幾許激賞,願意主動在正事上用功,這是神機營的成員,和普通禁軍官兵最大的區別。

他嘆息道,「可惜神機營就這么幾萬人。如果五十八萬禁軍能盡如神機營一般,遼國早已滅了。」

「那子厚可就要天天叫苦了,岡亦要叫苦不迭。」三司使有八年沒有設立了,天下財稅盡數集中到了都堂堂庫,韓岡和章惇對掌朝堂財權,收支皆在二人管理之下,張璪能開玩笑說盡練禁軍為神機兵,韓岡還真開不了這個玩笑,「真要都如神機營一般,朝廷的財計哪里能支應得來。」

張璪忽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一般的搖搖頭,「熙寧八年九年的時候,璪再入朝堂,與聞國事。當其時,天下財稅不過七八千萬,僅是軍費就要占六千余萬,十之七八啊,要是如今的軍費還能占去朝堂歲入的七八成,五十六萬禁軍換裝整訓可優而為之。可惜啊,如今錢是多了,可花錢的地方也多了。」

韓岡道,「這還是節省得來。要是真的想花,財計再翻兩倍都能用得一干二凈。子厚天天想著哪天官軍能把日本占下來,有了金山銀山的出產,朝廷財計能輕松許多。」

如果只看紙面數字,二十年間天下財稅翻了一倍,而且這都是折算成現錢後的數目。不是貫石匹兩束這種不顧單位,把錢絹糧銀的數目直接加起來的數目。所以看起來是翻了一番,實際上的收入,還要再翻上一番才對。

收入四倍於過去,但支出同樣翻了一番又一番,道路、水利、墾殖都要花錢,朝廷、軍隊、學校,也都需要錢來維持。

每年的歲入看著不少,人丁稅、夏秋二稅、工商之稅,官辦工廠的紅利、免行錢、便民貸、市舶稅,朝廷各種斂財手段林林總總幾十項,但支出的地方也是五花八門,到處都是要錢。

只是五十八萬禁軍、十七萬廂軍的軍費,就有官兵的俸料錢、夏賜冬賜、節賞、功賞,又有置裝、兵械、營造、牲畜、船只方面的開支,一年就是五六千萬貫的現錢,真金白銀,比起二十年前的五六千萬,價值要高得多。

雖說比不上過去一口氣占去七八成的稅入,但也有四成多了。是國計所有支出中數目最大的一項。剩下的一半多一點,要養朝中的數萬官員、百萬胥吏,整修道路、河渠,支持官辦教育,各種各樣的開支多如牛毛,幸好官中的工廠有產出,鐵路也是自收自支,養了近十萬人,否則實際開支還要大上許多。

但以上的都是日常開支,戰爭的開銷,救災的開銷,這些特別支出,在今年直接讓國庫動了老本。

章惇對韓岡說要金山銀山,這不是開玩笑,也許在過去還能熬一熬,設法從哪里擠一擠出來,但如今好日子過得多了,苦日子可就過不下去了。

「金山銀山哪里能夠,」張璪搖頭笑,「除非金水銀水。」

韓岡哈哈大笑,笑罷又一嘆:「確是如此。一兩座金山哪里夠用。只對遼這一仗,就花錢如流水。」

「好歹當下還有玉昆你和子厚主持國計,我等尚可高枕無憂。」張璪眼神灼灼,盯著韓岡。

韓岡側過臉,望著暮色籠罩的院中,「也就是今年,明年情況就會好轉了。」

張璪同樣轉頭望著夜色:「今年能打下遼國嗎?」

「日本肯定是能攻下來的。」韓岡對海軍行動還是頗具信心,在封鎖了遼國到日本的主要航線後,海軍即將展開全面進攻,只要擁有制海權,日本就是囊中之物,區別只是要花多少代價去拿取,「所謂阿堵物,終究還是信心上的事。有了日本的金銀銅,鑄多少鐵錢都不愁貶值。再以日本土地、人口和礦山開發權為抵押,哪里弄不到錢?」

都堂中已經商量好了,日本拿下來後,即使是金礦銀礦,也會分給私家開采,只是國家保留收購權,以市價購買開采出來的礦產,朝廷分得鑄幣稅,貴家豪門則拿到礦山和土地。

還有日本的人口資源,也是價值億萬的財富,江南的絲織廠要人,南洋的種植園也要人,高麗人和倭人都是上佳的勞動力。比大食和阿拉伯胡商運來的昆侖奴、天竺奴要好使喚得多,比南洋本地的獠奴同樣要強出不少。在海軍擊敗了遼國那幾艘破舢板之後,江南南洋的工廠主、種植園主都綠了眼睛,通過各種渠道請求、要求、懇求朝廷,把日本給攻下來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只要能打得贏,這錢自然是滾滾而來。

「有了日本的千萬頃田地,這糧價應當又能降一點了。」張璪說著又笑了笑,「不求降糧價,能多分擔一些人口就夠了。」他對韓岡道。

在氣學一脈長年累月的宣傳下,朝廷上下對人口問題都很看重,對中國的人口急速增長都抱著很深的憂慮。開發南洋、拓張西域,征服大理,還有現在與遼國的戰爭,不斷擴張不僅僅是因為朝堂中的重臣們都在其中撈到了大筆大筆的好處,也是因為他們對韓岡所描述的人口.爆炸的未來的恐懼。

不將壓力疏散出去,那么壓力就會在內部積蓄,從而導致爆炸。開發蒸汽機時,各種爆炸時有耳聞,朝堂上下都知道壓力大了會導致多么慘重的後果。

「只是三島就有近三十萬人了。」韓岡喝了口已不那么滾燙的茶水。

耽羅島濟州島,琉球島,夷洲島台灣島,從北到南的三大島,十幾年間已經開發出一座座庄園、村社來。耽羅島上氣候適宜,還有大片大片的私家牧場,上面的馬匹都是一等一的好馬。

雖然這幾處島嶼上的村社、庄園開發時日並不長,小的地方只有三兩戶人家,大一點的庄子也就三五十頃田、百十口人,但架不住中國人口多,鋪開的攤子大,沒幾年的功夫,在這幾座島上到處能看到被開辟的田地了。

「日本怎么說也能有兩三百萬移民。日本的氣候類似北方,北方的移民可以更多一點。」

張璪笑道,「北方移民多一點也好,免得到處都是福建口音。」

韓岡也為之一笑。

福建人多地少,舊年便有溺嬰之俗。一家通常只養二兒一女,余皆溺死。現在則因為南洋開發的緣故,風氣大改。大批大批的福建人移民去南洋,去海島。

如今的福建,男丁至少都養到十二三歲,一般是十五六,然後打發出門做學徒,做小工女子也因為世間男子漸多,娶妻困難,使得民間對陪嫁的要求越來越少,又因為如今蒙學和小學教育普及,男童多要去學校讀書,女童在家能做事,因而得以被家里看重。加之糧價低廉,養活她們的負擔降低許多,女.嬰的存活率也就越來越高。按照保赤局的記錄,在福建,女.嬰種痘的數量,已經有男嬰的九成了,而其他路份,兩者更是幾乎相等。

但韓岡笑的,卻是張璪的用心。韓岡邀請張璪參觀演習,自然是為了爭取這一位樞密使。

雖然張璪年高多病,最多也只能在都堂再留上一任,但積年的樞密使,還是有著自己的權威,對朝廷也有相當的影響力。

韓岡卸任在即,章惇即將大權獨攬。熊本上位之路暫時中斷,李承之雖說在計劃中,將接任韓岡為相,但李承之年老,聲望不顯,無法與章惇對抗,連維持現狀都勉強。

近來麾下人心浮動,從安撫人心這一點上,張璪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雖然韓岡有信心穩定住自己的核心部眾,但多一重保險並非是壞事。

張璪過去一直都是維持中立,當章惇和韓岡意見相同時,他絕不會反對,當章韓意見相左,那么他則絕不會表明自己態度。

韓岡本來以為需要多一點的時間,沒料到張璪的態度卻多了幾分主動。

張璪的反應與預計相悖,這可說不清是好事,還是壞事。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有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這對韓岡來說,可是需要多加關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