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新議(17)(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277 字 2020-08-30

眼下的局面能怪得了他們嗎,明明是韓岡的問題。

眼下大宋朝堂內通行的選舉制度,本於何時何事且不論,最早還是韓岡創立。從一開始的廷推宰輔,到如今的各州各縣選舉議員,用了十幾年的時間來推動。每個人一開始都認為韓岡對這大議會看到十分重要,因而當有人用大議會挑釁韓岡的時候,許多人都在等韓岡的反擊。從來沒有人在韓岡重視的問題上挑釁他之後,能夠安然無恙,甚至幾乎沒有人能多安穩兩天,韓岡的反撲總是來得迅疾又暴烈,如同狂風驟雨冰雹瀑布一般劈頭蓋臉的砸回去。

可他們什么都沒有等到,韓岡仿佛沉入了水底的木箱,他的反應,他的心情,他的態度,全都掩蓋在了黑暗里。多日下來,越來越多的人覺得韓岡根本就沒把大議會放在心上,他已經放棄了對議會的干涉,心思已經放在了卸任出外之後的安排上了。

雖然京師的幾大報社被約束不要報道議會的負。面新聞,知道韓岡並不是全然拋棄了大議會,但他們也沒有收到為大議會正名辯駁的指示,若是幾大報社同時為大議會鼓吹,要擋下那些臟水,甚至掩蓋過去,並不是太過困難的一件事。

多少年來,各家報社已經做過太多類似的事情。

要幫議政壓下自己兒子當街奔馬驚倒行人的傳言,那就上一篇郡王殺妾案,用一篇新的熱點報道,引走民眾對之前的注意力,不用說謊,卻有足夠的成效。

若是遇上大相國寺警察掀翻小販的攤位,那就上攤販過多堵塞交通,人流稠密導致竊案頻出,正話反說,反話正說,換一個角度去報道,負。面新聞也會變成正面。

可韓岡方面完全沒有指示,並不只是韓岡,他那一系的宰輔議政,還要章惇那邊,以及都堂中的其他派系,都沒有有關遮掩大議會負。面報道的指示。

這讓幾位資深的報人如何服氣。他們並不是不想做事,但沒有直接的指示,自把自為造成的後果,誰都免不了要考慮一下。

「我知道你們不服氣。」田腴眼神沒有漏掉幾位報社主編臉上一閃而逝的表情,也毫不客氣的說了出來,「但什么事都要相公親口告訴你們怎么做,要你們這些主編何用?直接召集門客寫出來登報不行嗎?相公不想約束你們,相公一向都很欣賞報社能夠仗義執言,布衣御史的名號,不是相公先喊出來的嗎?不是相公一力主張,這京師里面哪有你們說話的地方。」

田腴抬起手,伸出食指,一二三四五的一個個主編指過去,「議會之制,是好是壞,你們難道不清楚?天下士人多了一個暢所直言之地,更有了參政議政之權,縣議會州議會能輔佐賢守安治,也能阻攔貪官污吏禍亂一鄉,大議會甚至可以約束天子、宰輔,這哪點不好?偏偏要揪住少少幾人的錯失不放,硬要把大議會栽上一個無用無能可笑之輩充斥其間的印象,日後局勢變了好撤是不是?」

五人人人噤口,一個個都不敢吱聲,見田腴正在氣頭上,誰敢出聲反駁?說到底,他們對自己的重要性並沒有太大的信心,也弄不清兩位宰相的心思,是不是想要順水推舟,多設置一個衙門控制報社,以策安全。

「該說不說就是錯。不立場鮮明的站出來,在旁想看風色,這就是罪過。平日里得意的到處顯擺,到事頭上就脖子一縮做烏龜,」田腴聲色越發尖銳,報社主編們的表情也越發得難看,「要是你們一以貫之,對所有人都用同樣的標准來約束那倒也罷了。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米元章雖說是古怪脾氣……」

田腴自嘲的笑了一下,米芾的脾氣不止是古怪了。帶著古風的高冠,坐在慢吞吞的牛車里招搖過市,因為冠冕太高,不得不把牛車頂棚去掉,路人看時,倒像是被抓回來的罪犯關在囚車被游街,這只是他很普通的日常了。常自詡楷書天下第二,草書天下第一,有好事人問他,宰相筆墨如何——韓岡的楷書因為其宰相身份如今還是被一些人追捧——米芾回了一句何不去問我鄰家小兒筆墨如何?

「但只要他心思純正,卻也是好相識。」田腴如此說著,他與米芾的確關系不錯。雖然沒有那份狂氣,但米芾天性直率坦盪,喜愛小兒天真爛漫,對成年人復雜心思多有不喜的田腴,跟米芾一見如故。同在京中時,經常一起說話喝酒。

五位報人相互打了眼色,田腴的態度如此,自然不能再抗著頭。各自心中的想法掩蓋的嚴嚴實實,臉上倒是不約而同的現出謙卑認錯的表情。

「先生說的是,今日局面,的確有我等處置失措和放任的結果。」李副主編一副坦誠誠懇的口吻,另外四人與他一起,誠懇向田腴表達自己的態度,「這一事,我們不敢推脫。今日回去,便動員全社上下,洗心革面,端正態度。」

田腴也不說好,也不說話,看著五人一個個指天誓日,要重新做人。

「不過……誡伯先生,我等還是有一點冤屈要說一聲。」另一位主編順暢的接上去,「我等布衣,能為御史之事,實賴報紙之力。所謂報道,非止我報人之聲,實乃萬民之聲。黎庶與都堂有九重之隔,欲下情達於天聽,非報紙無以為之,欲上意能傳於民間,非報紙無以為之。百姓求安穩,求公道,宰執求通達,求清明,上下有所求,故而有報紙。報紙,乃是宰相耳目,百姓喉舌,若報社為朝廷左右,那就又是一衙門,官吏居其間,欺上瞞下,誰再為百姓鼓與呼?中樞又從何處了解民生疾苦?而且誡伯先生,」他的眼中有光芒閃動,「今日報紙要被審查,那么明日,《自然》是不是也要被審查?」

相比起報紙在韓岡那邊隔了一層的關系,幾位報人更清楚《自然》在韓岡那邊得到的親兒子的待遇。能夠讓平章和宰相做主編的期刊,這天下也只有《自然》一本,而報紙,能夠的宰相的些許蔭庇就很了不得了。

即便韓岡可以坐視天下報業頭上多一道新聞審查的頭箍,但韓岡絕不會同意,《自然》的脖子上也被套上繩索。

幾位主編的說詞,不出田腴的意料之外,「爾等所言甚是,報社最大的益處就是為民聲張,采風也罷,行人也罷,都是官子口。易為人左右。報社立足民間,不涉朝堂。不過……這一切的前提,還是得你們能夠秉公直言,而不是像之前推牆倒戶一般,抓住皮毛小事大做文章。」田腴瞅著幾人,冷笑,「照我說,大議會的議員,更是規規矩矩從千萬人中選舉出來的,為民喉舌四個字,議員們更加貼切,你們說對不對?」

終究還是利益之爭。誰才是百姓代言之人?議員還是報紙。

田腴這幾天覺得自己看得越發清楚,報紙正是想要打壓下議會的聲勢,維持報社在民間輿論上的權威。雖然面前的幾人,還有那些小報,並不一定有如此明確的認知,但他們的潛意識中——這個詞是出自某本小說,田腴覺得還是很形象和貼切——卻已經按照對敵人的態度去做事了。

幾位大權在握的報人,在田腴挑明之後,他們一時失語。報社要為民聲張,議會是萬民代表,誰更代表百姓的呼聲,誰的話更能讓朝廷信服,這正是兩個

所以這些人的見識就僅止於此了。明明可以相互配合發出更大的聲音,明明可以相輔相成去制約朝堂,掌握更大的權力,偏偏認為議會是來搶食的敵人而狺狺做聲。

「相公還是不想看到萬馬齊喑的局面,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否則也不會在報紙之外,設立議會了。天處高而聽卑,正是想要天下人能參政議政,能夠讓萬民的聲音能傳達於上,才先後有了報紙和議會。本應相呼應和,共……共為朝廷耳目,」田腴磕絆了一下,他更想說共制朝廷,但他現在不可能明著說出口,「孰料現狀竟與相公的想法截然相背,此事誠可嘆矣。」

田腴的口氣稍稍軟化了一點,其余五人頓時精神一震。他們聽了田腴半日的訓斥,正是想要聽到他說出現在的話語。

田腴願意跟他們長談,這姿態就表明了他和他身後韓岡沒有太強烈的給報社勒繩上鎖的打算。挨一陣罵就能免了日後的後患,在個人雖說是憋屈,但只是一時,總比日後日日憋屈要強上億萬倍。

「誡伯先生放心,我等報社,日後定然會好好配合議會,為民聲張。」

「誡伯先生之意,我等已明,對這幾日的事,定然會日日反省,戒之慎之。」

田腴言外之意,不難明了,幾位主編自然知道該如何表態。更有開封日報社的主編,「為大議會解說的文章,早已經在印刷了,眼下多半在分報點中,待會兒就呈遞給先生。」

當他們的反應一如所料落在田腴眼中,田腴心中只有冷笑。恐怕不能如他們所願了。

韓岡不在京師的時候,如何能控制住京師輿論不為他人左右?可以設立一個衙門——這也是幾家報社所畏懼的——但也有其他解決的辦法。但終究,報業的鼻子上肯定要穿上一根繩子,免得其亂沖亂撞,更要防備其反噬。

門廳正門處喧嘩聲傳來。田腴分神張望了一下,隨即起身,幾位主編一看,也立刻跟著站起。

曲珍的孫女婿,德順軍的陳。良才陳議員,先一步到了。

「法案聲勢已張,撤回徒惹人笑。」見幾位主編就要說話,田腴抬手攔住,「議員還是要臉面的。但結果,你們稍可安心。」

說罷,田腴就掀簾而出,走到被人眾圍起的陳。良才面前。

「陳議員。」田腴道。

一見田腴,陳。良才身子一震,忙排開眾人。眾人的喧嘩也一起安靜下來,在旁看著。

眾目睽睽之下,這一位犯下大錯,但一夜之間又鬧出偌大聲勢的年輕議員,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地:「良才見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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