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新議(19)(2 / 2)

宰執天下 cuslaa 3497 字 2020-08-30

韓岡設計議會制度的時候,說他沒用心也好,說他借鑒了也好,反正議會的權柄和作用越看越像是皇帝。

讓代表天下億萬黎庶的八百議員來代替皇帝向都堂發號施令。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天才的主意。

民心即天心,民意即天意。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即使是皇帝,也擰不過天下臣民。若是逆民心而動,那是獨。夫,不是皇帝。天下人可共討之。正如孟子說過的話,武王伐紂,只聞誅一獨。夫,不聞弒君也。

有了代表萬民的大議會,皇帝就可以放一邊了。這是王安禮和他幾個朋友在仔細了解過大議會制度後共同的看法。

正所謂政由宰相,祭則寡人,大議會和都堂運轉順利的情況下,皇帝賢與不肖都沒什么區別了。甚至祭祀都不一定要皇帝出面,天地社稷明堂的大祭都可以讓人代理,皇帝垂拱也好,袖手也好,坐著躺著都對天下沒有影響。

如今的這位皇帝是被盯死了,他本人也不知是韜光隱晦,還是自暴自棄,鎮日里寫寫畫畫。

但天下太平日子就這么過了整整十年,不需憂懼西賊北虜,邊境上只有官軍開疆拓土的消息,卻從無割地失土的新聞。去年年中過來的大戰,捷報接連而至,連百年來的大敵都快要被滅了,民間的生活卻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皇帝在與不在又有什么區別?

說起來,太後也真放得下。如今手握天子之權的是太後,議會和都堂剽奪了天子權柄,等於是太後為人架空。

不過,即便放不下,從宰相手里把權柄爭回來,又能怎么樣?日後傳給她的『好』兒子?莫說沒有向家活路,連太後她本人應有的尊榮都不會有,賜以惡謚,剝奪尊號,都是可以想見,焚骨揚灰也不是不可能。

不對!

嘩啦一聲,王安禮猛地從水中坐了起來,兩名侍女驚嚇得連忙請罪,王安禮不耐煩的擺擺手,讓她們退下,心中盤桓著:

太後要避免這種結局,絕不可能維持現狀下去。

韓岡和章惇都不會。

只是,畏懼於弒君之名,天子從未親政,昏庸又無從談起,弒父之說過去沒有追究,現在更不可能追究,那么宰相們怎么能在避開惡名的情況下,解決皇帝這個問題呢?

大議會的出現,韓岡的提議,章惇的默認,其他宰輔全無反對之聲,或許,就是解決問題的嘗試。

王安禮緊皺著眉,心中猶豫著:

要不要,去見一見他的侄孫女呢?

……………………

冬日的葡萄彌足珍貴,而春日的葡萄在京師里,更是尋常人無從一見的珍品。

但陳。良才,還有其他近兩百位議員的面前,都擺著一小盤泛著水光的紫色葡萄。天青色的磁盤上,葡萄顆顆如紫色珍珠,雖只有七八顆,卻也極為難得。

看起來議會得到的撥款著實不少,竟能夠給議員們准備上溫室里長出的反季節的水果。

陳。良才在主席台上,甚至看見有好幾位議員,甚至舍不得吃,准備用汗巾包起來藏進袖子里帶回家去。

不過大部分議員都沒有去管什么勞什子的葡萄,還都沉浸在之前田腴發下去的草案上。

陳。良才低頭看了看桌上,攤開的草案遠比他的提案要厚上不少,字數更多,頁數更多,而內容,則更加讓人驚駭。

對於大議會,有許多人始終是不以為然的,覺得有朝廷在就足夠了,何必疊床架鋪,本來就是冗官冗兵冗費三冗壓著朝廷財計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有了幾年好時光,又覺得錢多了燒得慌,弄出幾千幾萬議員來,縣議員一個月都能有一貫錢一石米,春秋換季、冬夏寒暑,都有衣料和冰炭的給俸,而州議員就更多了一倍,至於國會議員,都趕得上通判了。

而最近大議會被渲染成鬧劇的集中地,內城的新瓦子,每天上演參軍戲的新象棚,嬉鬧遍地,丑角橫行。更加讓那種不以為然變成了否定的認知。

陳。良才就只想著為大議會正名,給污蔑議員們的齷齪小報一點顏色看看,更進一步,也不過是一勞永逸的解決新聞報刊對大議會的騷擾。

他從來也沒敢想過,會有人敢把大議會被賦予的權力發揮到十二分。全然不把小報放在心上,而直指天下。

皇帝?天子?

只要田腴的這個議案通過,皇帝日後都得在議會前俯首。

初看到此案時,陳。良才的心臟就劇烈跳動起來,這實在是太驚人,太可怕的一個議案。

不過此議案一出,恐怕比踢了老虎屁股還要嚴重,帶來的反撲,恐怕幕後支持的宰相亦難以壓得住陣腳。

相形之下,他的新聞審查法案只不過是捅了一個老舊的蜂窩,幾只馬蜂出來嗡嗡叫一陣,根本算不得什么威脅。

這肯定是重點議案,或者叫做核心議案。必須要有議員總數的百分之五,也就是四十一名議員聯名提案,才能列入議題。而陳。良才已經在小冊子的第二頁,找到了這總計已達五十五位議員的名諱。

這些提案者,除了田腴一人之外,全都在下面坐著。大部分似乎還在為身邊的議員解釋草案中的內容。

這么多人參與到草案編訂中,而且不是一日兩日。只看里面的內容,就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起草和修改。甚至應該早在大議會召開前,就已經在著手准備提案了。

但陳。良才一點口風都沒有聽到過,雖然他也是韓黨議員之一,可他這個資望淺薄的成員就完完全全被排除在外,直至此刻。

果然還是不夠資格。

陳。良才想,雖然沒有被視為派系內最為核心的一份子,但他一點不快的心情都沒有。陳。良才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就得到田腴,乃至更上位的韓系成員的認同。

但今日之後,有了新聞審查法案打底,與核心成員的距離,可就更近了許多。

河北廳中悉悉索索的議論聲一直沒有停止,陳。良才在上面冷眼看著,還要計議什么呢?這種事,需要的只是膽量,不,只要有不是太愚笨的頭腦就夠了。

畢竟田腴拿出來的議案,根本不可能是他一人獨斷,也不會是五十五名議員商討的結果,而必然是來自更高層的意志。

韓岡、章惇,乃至與其他宰輔都達成了協議,才會真正把這個議題擺上台面,讓大議會充當門面上的工具。

只要想通了這一點,那么還有什么好猶豫的,更不必多費口舌去討論了,只要到時候舉手表決便可以了。

鐺……鐺……鐺……鐺……

牆角的座鍾,分針指向了最上方整點的位置,清脆的報時聲隨即響起,一聲一聲,打斷了廳中的議論聲。

田腴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圓圓的金屬物件,白銀的外殼閃閃發亮,最上面一個按鈕扣著一只小銀環,小銀環上連著一條細細的銀鏈,掛在衣襟內的褡絆上。

田腴按了一下按鈕,上半部的外殼一下彈開,露出了里面的圓形玻璃。

這是當今世上最為精巧的機器,由數百比米粒更小的金屬零件構成,只有頂尖的工匠才能打造出如此精巧的計時器件。

據說被宰相親自起名,叫做懷表,陳。良才只在田腴手上看到過。最早見時,他還不知道是何物,聽人介紹後才知是計時用具,微縮後的座鍾。

「時候差不多了。」田腴看著懷表上的指針,「就差兩分鍾。」

隨著田腴的話語聲,一道汽笛長鳴,議會大樓內部通知會議的信號。新一天的大會會議要召開了。

田腴起身,汽笛聲中用力敲了敲桌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田腴拿起了他的草案文本,對眾人揚起,提高了音量,「對此案,可有人還有意見,現在盡快說。」

沒有人回答。

「都沒有嗎?」田腴又問了一遍,還是沒有人開口。

「那好,這是今天的第一號議案。」田腴決斷的說道,又扭頭看了一眼陳。良才,「陳。良才議員的新聞審查法案,是我們今天要推動第二號議案。還請諸位用心。」

齊齊的應和聲,仿佛在說明韓系議員們的齊心。

「那么,走吧。」

田腴領頭而行,一行議員魚貫而出。回到大堂側門處,一條人流迎面而來,也是上百人的隊伍。走在最前的議員姓章,出身福建,就是章系議員們的首腦。

田腴和對面的章議員相互點頭致意,一人向左,一人向右,一同轉身向前,肩並肩一齊匯入了空間雄闊宏大的大會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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